明明只是一个杜撰的故事，男孩竟然有了悲戚的神色。他说：“小涵和几个伙伴被捉妖师捉去了，不久，就被放在一个大厅里展览，等着人们高价购买。”

“你这个故事不好听。”宋寒说。

“那——还听吗？”

“听……”

男孩缓了缓神儿，说：“许是因为小涵的女孩模样太过出挑，她还算幸运，没有被逼出原形，一口气拔掉所有的尾巴，而只是被囚禁在一个很小很小的笼子里，最后被一个非常非常富有的公子出天价买了回去。”

“公子是好人吗？”

男孩的眼睛闪烁了一下，避开了这个问题，而是说：“公子将小涵买回去以后，解开了对她的禁锢，好吃好喝地待她，还送给她好些漂亮的衣服和首饰，让她像个贵族小姐一样过日子。但是小涵的行动很受限制，只能在公子给她准备的小屋内外活动，因为公子说，小涵身份特殊，只有这样才安全。”

草原上仲春时节的夜风真凉啊，冻的人直想打哆嗦。

男孩：“后来啊，公子对小涵越发好，总是给她许多礼物，制作许多惊喜。听说她喜欢桃花，竟然打破了对她的禁制，在重重严密的保卫下，与她共骑一匹马去寻新开的桃花。小涵觉得幸福极了，她把公子当成了超出亲人的存在。只是这幽微的情感被她小心地藏在心里，不愿宣之于口，直到某一天，公子对她说，他真心喜欢她。”

“哦？当真？”宋寒扒拉着男孩的衣服，睁着大大的眼睛问。

男孩自顾自地接着讲他的故事：“小涵也以为公子是真心的，她很高兴，决定和寻常的女孩子一样，嫁给公子，成为他的妻子。不久，公子毫无征兆地昏倒在小涵面前，凡间的大夫告诉小涵，公子罹患绝症，他的时间不多了。”

宋寒没有说话。

“小涵当然难过到了极点。她思量再三，决定送公子一条尾巴。虽然凡人的寿命十分短暂，但是如果能够让公子健康快乐、无病无灾地享受几十年，她觉得划算。她于是真的这么做了。”

“公子是骗她的。”宋寒说。

“对，公子骗了她。在小涵现出真身，决然地斩断了自己的尾巴之后，公子缓缓地从床榻上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涵，冷冷的，就像当初在大厅里朝笼子里望那样。”

“为什么？”

“小涵也在泣血地追问，为什么。公子说，世人只知道九尾狐的尾巴有起死回生的神奇效果，却不知道，只有九尾狐心甘情愿主动献出尾巴的时候，才能达到最佳效果。我的妻子快要死了，我得救她。至于欠你的，荣华富贵，金银珠宝，我会不遗余力地赔给你。”

“赔？”宋寒冷笑，“他赔得起吗？”

男孩长叹了一口气，说：“他当然赔不起，因为小涵就要灰飞烟灭了。”

“什么？！”

“这是小涵的最后一条尾巴，失去了它，小涵再也没有重生的可能，只能在世间完全消散。”

“凭什么！”宋寒带了惊愕和怒气。

男孩说：“我说过了，九尾狐每失去一条尾巴，就会在青丘神域重生，但同时，他们会失去上一世所有的经历，回归清白和本真。可笑的是，小涵的每一条尾巴，都是为了同一个人——不，是同一个灵魂。”

宋寒：“……”

“公子的第一世，就是为了自己生命垂危的发妻，骗取了小涵的一条尾巴。他自导自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从假扮的强盗手里‘救’出了小涵，为了做得逼真，还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了很深的刀伤。当时剥了自己的尾巴的小涵在这一次生命结束之前，对这个骗子说，你虽骗了我，却让我懂得了世间情爱，虽然这场情爱与我无关。没关系，没关系，虽苦涩了些，我却不后悔。我送你一个誓言，从今往后，只要你需要，只要我还活着，我的命，都给你留着。许是老天爷听到了这个誓言，在之后的每一世，单纯又多情的小涵，都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转世的公子，又都将自己的尾巴送给了他。在小涵灵魂消散之前，愧疚懊悔的公子抱着她问，我后悔了。你后悔吗？小涵说……”

“后悔！当然后悔！”宋寒代替那头九尾狐做了回答，“什么混账东西，也配得到我的命吗？天下什么男人没有？什么真情没有？为了一个爱着别人的人，装什么清高？装什么大度！我只盼着做个恶鬼，生生世世缠着他，让他厄运不断、孤独终老！”

男孩怔忡了半晌，话临出口时改变了故事的结局，只是他的语气比宋寒淡然许多。他说：“你说得对，明明活得那么不如意，还装什么大度呢？所以小涵后悔了。她说，魂飞魄散是对我最大的惩罚，也是最大的奖赏。我终于不用再遇见你了……”

宋寒“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男孩，气呼呼地说：“我以为是什么好故事，原来是专门气人的！不好听！”

男孩一笑，说：“是我的错。我给你补一个有趣的，叫《健忘的齐人》，好不好？”

宋寒没理他。

男孩抿了抿嘴，开始讲他的故事：“据说齐国有一个人得了健忘症……”

“不听了，不听了！”宋寒发脾气一样地说，“又是个‘健忘症’，若让他忘了什么深仇大恨，岂不是又要便宜了那些恶人？我才不稀罕什么天下太平、团圆美满呢，如果不是恶有恶报、人鬼殊途，要这尘世还有什么用！你不许再讲了！”

男孩垂了头，方觉得之前的故事讲的实在没有水平，这个小姑娘，怕是以后都不愿听故事了。

距离天亮还早，不知道要把两个孩子卖到哪里去的男人早已经睡熟了，火堆的火都没了热气。男孩又朝宋寒这边挤了挤，把大半的衣服严丝合缝地盖在她身上，说：“我跟你道个歉，以后再不讲这样的破故事了，你也不要想了。睡吧。”

可宋寒似乎不依不饶，带着浓浓的鼻音问：“你……”

“嗯？”

“若你是小涵，你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