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阳城里，外来人口往来频繁，但酒楼掌柜还是很容易就记住了那个江湖人打扮的男子，和他的小厮。

这位自称陶源的江湖人，看起来有些严肃，但说上了话却又觉得自有江湖人的飒爽。

掌柜的便记住了。

今日见对方下楼，还是一袭墨色长袍，看起来单薄得很，没有带着他往日不离身的佩剑，倒是多了几分儒雅的味道，掌柜上前几步，含笑打着招呼，“客官要出门？需要用马车么？”

陶源摇摇头，“不必。就是随处走走。”

表情虽说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但一来二去也知他便是如此性子，掌柜的也不在意，“这几日街上很是热闹，客官的确可以借此机会好好逛逛。”

陶源点点头，跨步就要出门，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偏头问道，“掌柜……可知，无名酒楼在何处？”

“嗯？”掌柜下意识一愣，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绞尽脑汁半晌，才喃喃，“无名酒楼么？似乎在哪里听过……”

对方闻言，本并没有抱太大希望的，如今倒是转了身子安安静静等着，也不催——他是真的没抱希望，毕竟，这酒楼一听就不怎么有名，怕是在那个犄角旮旯里的……

果然，掌柜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挠挠头，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说道，“不好意思客官，这酒楼似曾听闻，但实在没什么印象……要不，您出了这门，往西面走走，那一带不起眼的小酒楼比较多一些。”

对方频频致歉，陶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倒了句感谢，便带着小厮一路出了门，往西而去。

言笙说过，若要寻她，便去宝记，却从未提过无名酒楼，那是他跟在她身后时听到的。

“主子……那人真的是玄月吗？那个……恶贯满盈的千刹门门主……”身后小厮喃喃，似乎有些不解，实在不明白主子找的人为什么会和千刹门门主在一起。

千刹门，也许在朝堂之上没有什么名气，但在江湖上却是赫赫有名。当然，这个“名”实在有些不好听就是了。

千刹门最初是做杀手生意的，是出了名的没有原则，烧、杀、抢、掠，但凡你给得起价钱，千刹门的人都会接，因此，江湖上并不受欢迎，正道之人更是对此嗤之以鼻。

数年前，千刹门上一任门主去世，听说门内出现了夺权内战，之后，整个千刹门高层都被血洗了个遍，再然后，似乎就销声匿迹了。

江湖上，似乎很少再有人提及这个曾经人人得而诛之的门派，千刹门，仿若一现昙花，又似落在浩瀚江湖里的小小石子，泛了一阵涟漪，最终什么浪花都不曾掀起。

却没想到……

竟然就在这里，遇到了千刹门的门主。还是在他们千辛万苦找的人身旁……这般巧合，也不知道是真的巧合，还是……人为的安排？

小厮想的事情，陶源自然也想到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去探查一番。无名酒楼……

……

言王府里。

言紫凝用完了晚膳，就准备打道回贤王府。

她今次出来，说得好听点，是回家省个亲，也好全了两府的颜面，但说得不好听一点，如今身为妾室，这两府的颜面，着实也轮不到她来全，她不过就是个工具罢了。

她在贤王府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贤王妃善妒，又因着之前的事情，所以对自己便愈发地苛待。她也曾对着秦忆枫哭诉，可谁能想到，之前对自己关怀备至的男人，如今连好好说一句话都已成奢侈。

新婚夜，纵然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凤冠霞帔，没有十里红妆，甚至，连亲眷都不曾到场恭贺，但她……愿意。

一方小小红帕盖了头，她安安静静坐在贤王府属于她的床榻上，面带羞涩等着心仪的郎君前来掀开她的盖头，只要对面是他，纵然这仪式何其简陋，也没有关系……

可是……

她等来了什么？

等来了他面目狰狞地对着自己咆哮，告诉自己成了他完美形象上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

污点啊……

往日花前月下搂着自己说喜欢、说爱的男人，指着自己的鼻子怒吼，说自己成了他的污点！下人们就在边上看着，面上尴尬的笑意还凝在嘴边……

不用第二日，几乎是当晚，这些事情就已经传遍了贤王府。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能够在一夕之间发生如此天地翻覆的变化，明明前一日，他还请了陛下圣旨，说要迎自己过门……她成了所有人眼里的笑话，不过数日时间，她却度日如年。

被羞辱、被欺凌，终日身心俱疲。

甚至，连贤王妃看她的眼神，都是同情多于嫉恨……同情……呵，曾几何时，自己也在心底默默同情过这个“得不到夫君宠爱的女人”……

“你是……”

对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出神，她几乎是仓皇抬头，就见对面不知道何时站着两个人，赫然就是言王妃和那日佛堂里见到的嬷嬷！

对方一袭长裙披着小袄，月色下看起来有些清瘦，风韵却极好，是大户人家培养出来的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

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有些尴尬和局促，神情复杂得很。

言紫凝微微屈了屈膝盖，声音很低，“母亲。”带着几分胆怯。

庶女是没有资格唤自己亲生娘为母亲而应该唤当家主母为“母亲”，这本就是大家族的规矩，但此刻，这一声“母亲”却令知道真相的言紫凝心脏都跟着颤了颤。

对方没有回应，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站在自己几步开外的地方。

言紫凝的手，在身侧微微紧握，心下忐忑，她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从来都不喜欢，以至于，可能连自己的这一声称呼，也不喜欢。

秋姨娘不允许自己叫她母亲，小时候自己为此闹了许久，只是，素来温缓的秋姨娘在这一件事上格外固执和坚持……如今才知，真相竟是如此……可笑又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