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其实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只是，这背后代表的答案，可能连自己都潜意识里拒绝相信。

那些宠爱……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如若所有的父慈子孝都是假的，那隐没在背后真相又该残忍到什么地步？

头顶似乎有张巨大的网，一点一点地压迫而来，言紫凝只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心脏被压迫，就像脱水的鱼渴求着水一般，渴求着空气。

有些暗沉的光线里，对面的人面容是惊人的白和肃，看起来莫名诡谲。

她颤抖地指尖指着言笙，痴痴地笑，“其实……言王府的选择……一直都是她，对么……父亲？”最后的两个字，咬在唇齿间，带着淡淡血腥气，心底却期待一个否定的答案。

言御宫却沉默。

沉默中微微偏了头，不语。

答案显而易见。

心猛地地落了下去，世界里的最后一道光线倏忽散尽，沉沉的浓黑。言紫凝伸着的那只手缓缓落下，像是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她跌坐在地，不语、不笑、不哭也不闹，像是个灵魂出窍的破布娃娃。

言御宫终究不忍，蹲着身子想去抱她，手抬了一半终究是沉沉放下，只低着声音宽慰，“紫凝，为父送你出去，不会让你受了苦的，那里还是言王府的别庄，有仆人照顾你，为父也会定期给你银钱，你……你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还是慈和温缓的语气，这会儿听来却只觉得讽刺，像一个个巴掌落在脸上，脸颊生疼。她偏头去看言御宫，不可置信地看着方才面目狰狞的父亲此刻如同哄骗一个无知稚儿一般地哄骗自己的女儿，原来之前，自己也是这般被哄骗的吧……

她笑，笑得有些惨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呵呵，父亲，既然如此好，你为什么当初没把她送去？”

言笙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这矛头就到了自己身上，倒是自认受了无妄之灾，嗤笑，“怎么，自己同五皇子苟且，如今事发却又要牵扯到我身上？你倒是说说，彼时我劝过你不曾？”

“言笙！你莫要一副如此高高在上的模样！你和我有什么区别，我有五皇子，你不是也有十三皇子？我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只是父亲选了你罢了！”

少女叫嚷着，指着言笙的鼻子，脸色白了红、红了白，胭脂因为哭泣在脸上晕染开狼狈的色块，难看得很，她却顾不上，只叫嚣着，“你记住，我们是一样的！你并不比我高贵了多少！”

这般嘶声力竭的模样，实在难看得很，老王爷皱着眉，只回头瞧言笙，“你知道？你知道为何不曾说……”说着，摇摇头，若是早一些知道，也好早些扼杀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倒也不曾太早。彼时她在府中那片竹林幽会，被我瞧见了……原也想着这种事情终究不好捅出去，再者，那是贤王妃已有身孕，若是动了胎气自是不好，没想到……还是如此了。”

如此场合，少女依旧面色清冷、利弊之间分析地透彻，老王爷看着她，算是默许的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只偏头去看言紫凝，表情就不大一样了，如芒在刺，“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也怨不得旁人，你妹妹提醒过你，是你不知好歹，仍旧执迷不悟。今夜……就送出去罢。”

言御宫不做声，却用沉默应了。

言紫凝失声尖叫，“祖父！您真的要放弃紫凝而选择言笙么？就因为她是嫡出？就因为我是庶出？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是被放弃的那个？！”咄咄逼人的很。

一再被点名，言笙也有些不耐了，“无论如何？言紫凝，你扪心自问，这言王府中你虽是庶出，但自小你的待遇比我好上多少？这隆阳城，谁人不知，言王府的女儿，嫡不像嫡，庶不似庶？如今你倒是全盘忘了？”

“言紫凝……言王府从未亏待过你。”

“从未？言笙……你知道什么？”言紫凝看着她似乎愈发精致的眉眼，那眉眼间和言御宫并不相似，倒是听闻佛堂里那位长得极好看，应该是像极了那一位。

“言笙，还记得当年么？我将你推下湖的时候。也是这般的冬天……那湖，应该很冷吧？之后你就坏了脑子。”她低头，笑容很奇怪，倒像是自嘲，“那一日，书房里训斥着我的父亲，是我从未见过的狰狞和肃杀，眼神中毫不掩饰的，都是杀意……”

“那是杀意……我的父亲……想要杀我！如今，你懂了么言笙……如果说人都有底线，那么，他的底线就是你。那条底线，明明白白摆在那里，任何人撼动不得，包括，他的另一个女儿。”

“如今，你还说……嫡不像嫡，庶不似庶么？”

言笙没有说话。

甚至，她有些理解不了对方在说什么，以至于她表情都有些呆滞，愣愣看着不曾与自己对视的男人，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交集，言王府足够大，大到令一对父女一十四年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那次落湖冷不冷，她真的已经不大清楚，记忆里的许多东西都模糊不清，但唯一记得的，就是父亲不喜欢她。这一认知，根深蒂固。

她不大愿意相信言紫凝说地话。底线……自己怎么可能是他的底线。

沉默，难捱的很。

老王爷的面色不大好看，言御宫的面色也不好看，但那不好看里又多了些被人识破的尴尬，他咳了咳，依旧没有看言笙，只偏了头呵斥言紫凝，“瞎说什么，这些年为父待你如何，你还不知道么？”

“原是以为知道的。”言紫凝苦笑，嘴角扯着，比哭还难看，“如今，却不确定了。父亲，出生是不是很重要……重要到，即便我如何做，都摆脱不了……勾栏院里的腌臜玩意儿……这样的血脉……”

话音未落，却有惊雷炸响，“放屁！”

素来温润有礼，霸气不足的男人，这一刻面容之上是骇人的气势，脱口而出市井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