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爷是在接近午膳的时候醒的。

醒来后便听黎叔汇报了之前的事情，沉默良久，只静静叹了口气，什么都不曾说，反而交代了黎叔，若是言笙前来请安，便说他身子不适，请回去罢。

只是，黎叔方应下，管家就来了，说是宫里头的嬷嬷来了。

来的嬷嬷是宫里头的老人，姓秦，虽说是个下人，可到底是皇后身边德高望重的嬷嬷，老王爷权衡之后，还是决定亲自迎接。

府内女眷，实在没有上得了台面接待这位的。

只是，嬷嬷的来意却是出乎老王爷的意料之外——皇后竟是要为那丫头说亲。

皇后出身大将军府，有一位同父同母的哥哥，其下还有一位弟弟，而其次子虽说庶出，倒也算饱读诗书、年少有为，在将军府这样的武人世家里，倒也深受倚重。

虽说是庶出，但对方是王府上不了台面的嫡女，这门亲事，倒也算门当户对。

老王爷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嬷嬷自是人精，瞧着老王爷脸色不好，便知对方定是不满意，温着声音说道，“老王爷，这大将军府乃是皇后娘家，身份地位自是摆在那儿了，这公子也是年少有为、饱读诗书、深知礼仪，平日洁身自好，半点不良恶习也无。”

“虽说是个庶出……但亲生娘难产去世，之后也一直教养在夫人名下，同嫡出也无甚区别。”

她见老王爷面色还是不缓，声线便愈发地轻柔，拖着调儿，到像个主子了，“要说配个皇族贵胄的，可能攀不上一些，但……您家姑娘，倒也合适。”

“放肆！”

老王爷狠狠一拍座椅扶手，“嬷嬷这话，是代表了皇后么？意思可是我言王府的女儿配不上嫡出少爷？”

嬷嬷似也不曾聊到老王爷会突然发难，惊了一惊，敛了表情，微微侧身低头，“老奴不敢。”

心中却腹诽，自家孙女儿是什么模样，难道您还不知道？能不能配得上豪门贵胄的嫡出少年您自个儿心里没点数么？就算入了豪门当了当家主母，撑得起那内院后宅么？

虽说一时没忍住发了火，可他怎么说也是堂堂一王爷，总不能对着一个下人计较，还是个女人，当下也只是重重哼了声，缓了声音说道，“我那孙女儿，如今尚未及笄，谈婚论嫁实在有些早了，这事儿……还请嬷嬷回去禀了娘娘，我言王府的孙女儿，怕是没有这个福分如大将军府的宗谱。”

虽也想过此举不易，却也没想过这言王府如此坚决直白地回绝了。

要她说，这姑娘虽说身份对得上，但人品才学实在拿不出手，听说容貌也实在算不得好看，若非娘娘另有所谋，这门亲事，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言王府的。

倒是没成想，这老王爷也是个老糊涂，竟盯着“庶出”的身份，愣是一口回绝了。

她心中虽腹诽，多少有些瞧不上，但言语却和缓了不少，“老王爷，您还是考虑一下，或者……同王爷、王妃商量下。”听闻那位王妃进了庵堂再没出来过……瞧瞧，这没了女主人的王府，像个什么模样。

“不必了。”老王爷脸色愈发地沉凝，再不多言，“黎叔，送客。”

“是。”黎叔上前，对着一口茶还未喝的嬷嬷弯腰，“秦嬷嬷，您请。”

……

纵然做好了对方冷嘲热讽甚至态度不好的秦嬷嬷，此前绝对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遭，竟是直接被“请”出了门。

她面色一僵，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只缓缓起身，对着首座的老王爷福了福身子，“如此，老奴告退。”

说着，转身，步履缓慢又从容地出了言王府。

这消息，很快传了开来。

彼时，言笙正在屋子里学习账簿，看着手中沉甸甸的账簿，想着这不过是秘阁的冰山一角，就有些心脏承受不住……秦涩那人，真真的是扮猪吃老虎，这个被所有人忽视的“皇位继承人”，手中掌握着西秦半壁江山的财富。

“听说，你家主子隔三差五还要进宫捞点好东西？”言笙一边翻着账册，一边偏头问那丫鬟。

丫鬟煞有介事地点头，“嗯。”

完了似乎觉得太过于言简意赅，又补充道，“十三皇子府修建那会儿，主子搬走了一半的皇室库房，陛下知晓瑞王爷素来大手大脚惯了，又没有个自主的营生，那些个月例银子自然是不够花的，是以，还会隔三差五令公公送些银钱出来。”

……

所以，就连宫中那位陛下，都以为自己这个儿子是三个里头最穷的，只能靠着月例银子过活的主么？不知道皇子的月例银子是多少，够不够他喝酒的。

还有，这个丫鬟是怎么用如此平心静气的模样说出“没有个自主营生”这样的话的……

没有自主营生，那此刻手里捧着的是什么？

“主子。”她兀自感慨着，莲从外头进来，见到两人似乎忙着，愣了一下，才凑近了说道，“主子，宫里头来人了。”

“说是皇后娘娘的人，老王爷亲自接待的，是……”莲说到这里，顿了顿，瞧了眼那丫鬟，才接着说道，“说是来给主子说亲事的。”

握着毛笔的手一顿，言笙偏头看她，“哦？说了哪家？”

语气和缓，像是打听着旁人的事情。

“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大将军府二爷的次子，叫……叫……叫什么倒是不知道了，只听说学富五车，年少有为，和太子极是交好，听说今年从学堂毕业之后，就直接进礼部任职。”

说着打听过来的消息，莲偷偷瞄着言笙，有些担心。

旧主打的什么主意，她们这些人心知肚明，如今连秘阁账簿都送出手了，这瑞王妃的位置是板上钉钉了，谁知道，半道儿出来一个皇后，说得清倒也不算差，勉强也算门当户对，万一这言王府同意了……

言笙倒是不甚在意，连表情都没变化一份，只握着毛笔看着手中账册，淡淡问道，“祖父接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