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寺里的和尚收了三个徒弟。

大徒弟叫煦渡，除了不削发、不穿袈裟、不吃素、不持戒，其他方面倒是挺像和尚……平日里偶尔也诌几句经文。说白了，就是气质这一块，拿捏地很准。

小徒弟叫言笙，外人只知叫小笙，是个有些可爱的、憨憨的小姑娘，长得粉雕玉琢白白嫩嫩的，隔三差五就会下山来为自个儿师父买酒吃，是邻里街坊最熟悉也最讨喜的一个。

二徒弟安歌，便是最神出鬼没的一个。

老和尚收徒也是有趣，寺庙里不仅收女徒，而且三个徒弟，各个都是红尘中六根未净的人，平日里更是不讲究什么斋戒，说是寺庙，其实早就名存实亡。左右也是个没有香火的，旁人便见怪不怪的了。

……

西秦陛下草莽武人出生，征战多年战场杀伐，西秦初立时便已年逾半百，如今二十五过去，竟是快至八十高龄杖朝之年，如此大寿，自然要普天同庆、四方来贺。

但那位陛下平日里便最是不喜花街柳巷之地，前阵子大张旗鼓地封了隆阳城中最大的花楼，原因听闻是陛下大寿，严查！

至于为什么只查这一家，却是无人敢问，以至于周边一些小的青楼赌坊一大半已经自发地停了业，只等着风声过去了再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

言笙今日一大早，便带着浮生出现在了一间不起眼的宅子门口，这巷子窄小，却极深，道上积雪未除，道旁门扉紧闭，便是多日积雪堆下来，也只有两排细小轻浅的脚印，明显是个女子。

没有人应门，门后却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继续敲，带上了力度，一扇门被敲地咚咚作响，在冬日凉晨里有些突兀，听着门内声响渐止，却有略带紧张的呼吸，她失笑，扬声，“煦渡，开门。”

那呼吸似乎滞了滞，几乎是立刻的，门应声而开，门后探出一个拢着狐裘的美人。美人很美，精致的五官单看也并非如何出彩，但组合在一起，却形成了一张旁人如何都不及的倾城的容颜，有着她独特的风姿。

那容颜之上有些未来得及消散的忐忑之情，倏忽间便又松懈了下来，令人错觉方才只是眼花。她温柔笑着，“是小笙呀，快进来吧。”

说着，头一探，见到言笙身后的少年，一愣，好漂亮的少年！便开口问道，“他是……”

开门的人，便是那被封花楼“醉红尘”中的姑娘，名唤百合。最是擅长酿酒，她酿的“烟花醉”是出了名的烈酒，俗称一杯倒，若是酒量不济的人，喝了一杯便能醉上好几日光景。

也是隆阳城出了名的美人。

相传数年前，百合最初出现在醉红尘的时候，整个隆阳沸腾了，多少男子神魂颠倒、多少女子夜不能寐，那一颦一笑尽皆风情，便只是单单一个眼神就已媚态横生，妖娆，魅惑，倾城，又倾国。

无数女子纷纷效仿她的妆容、步态、甚至举手投足也有人悉心模仿，可纵使如此，也只能画了皮而难画骨，皮毛学了一两分，神韵却是半分未出。

渐渐地，人们终于接受了这样的一个事实，有个女子，仿似天生为了那花街柳巷而生，名曰百合。

百合，也是煦渡的相好。

白云寺二徒弟煦渡，在心尖尖儿之上有个姑娘，真名儿没人知道，只知道她在烟花之地人人都唤她百合，酿酒、抚琴、跳舞，样样精通，长得扶风弱柳，便是女子见之都要心折。

旁人都说，煦渡最是神出鬼没，但只有言笙知晓，要寻煦渡，先寻百合，纵使煦渡像了无边随风的风筝，那根线也总在百合手中，也因此，她和百合也算熟识，当下笑笑，说道，“我新随从，好看吧？”

带着点嘚瑟一般的笑意，看着自百合出现之后就瞬间缩到了自己背后的浮生，失笑，回头跟百合打招呼，“百合姐姐，能否帮个忙？”

煦渡对这个小师妹极是喜欢，小笙自己又是个讨喜的，百合也是将她当作了亲妹妹一般，当下就应道，“什么事你说？”

“百合姐姐眼光最是极好，可否帮我去挑几件适合他的衣裳……昨儿个才带回的府，至今穿着还是借来的下人衣裳，磕碜了这么好看的脸不是？”说着，又看了看浮生，将他从身后拉出，推到百合跟前。

方才只匆匆一看，便觉得真心好看的少年，如今被推到了自己跟前，才注意到那双低了头看着他自己脚尖的眸子，竟是好看的琥珀色，淡淡的，带着天生的忧郁。

随从？倒像是个……贵公子。

想着这小姑娘难得来一趟，自己也正好去买些食材，当下便点点头应了，“成，小笙既然信得过，姐姐定是不能推辞的。你先在院中陪煦渡说说话，我去去就来。”

说着，拢了拢狐裘，将兜帽戴了，也不回院中了，直接跨门而出，走出几步，看着还在门口站着的言笙交代，“进去吧，你师兄最是惫懒，明明知道你来，也不出来迎着。”

说完，屋内传来懒洋洋地责备，“这小妮子，带了野男人过来，便不好意思进门了么？”

瞧瞧，这说得什么话？还以为人人都跟他自己一样呢？百合失笑着摇头，对着言笙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言笙一直目送着百合离开，消失在这条巷子里，才转身入了门，关好，牵着浮生熟门熟路地往里走，走进没进步，就看到院中躺椅上抱着一本游记懒洋洋半阖着眼的男子，月白长衫，侧脸隽气儒雅。

好一副人模狗样。

言笙撇撇嘴，提醒道，“师兄……书倒了。”

男子一愣，看向游记封面，恍然，“哦……装倒了。”说着，随手一扯，扯下那封面，倒过来再套上……

赫然便是正着了……

煦渡，一个总喜欢用游记封面套着古籍医书的男人，便是认真的模样都要装得散漫混不吝的样子。

江湖大夫，煦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