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就听你的。”渔夫面对着平静无波的大海继续沉默了十分钟之后，终于说出了我想要的那句话。

渔夫转过脸来，对我投来了赞许的一瞥。有那么一刻，我从渔夫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看出了特属于年轻人的一种精神焕发的神采。

想必渔夫年轻的时候，也一定是一个意气风发，敢想敢干，有着一腔热血的少年。

我和渔夫先后把渔网以及其他捕鱼的时候用的到的工具全部拿到渔船上，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和渔夫坐在陈旧的渔船上，眼睛落在遥远的地方。直到渔船发动机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间响彻起来，我才从一种近乎发呆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下意识地回转过身体，看了看站在岸上，正朝着我们的方向看着的树缥缈，以及渔夫的妻子。

我对她们发自内心地笑了笑，然后情不自禁地对着她们挥动手臂，就像所有送别人和被送别的人会做的那样。

为了在短时间内捕到更多的鱼，对大海这一带非常熟悉的渔夫带我进入到了大海的深处。渔夫似乎重新拾回了少年时代的豪情一样，眼底闪烁着自信满满的光芒。

在傍晚来临之前，我和渔夫捕鱼的工作十分的顺利，顺利的都有些过头了。从早上到中午的时候，渔船里有大部分的空间都堆积满了鱼。

看着几乎装满一整个渔船的鱼，我和渔夫无声地对视了一下，然后默默地笑了起来。这些鱼，已经超过了我们在过去那些天里一个星期捕到的鱼量。

中午的天色比起早晨的时候，明显明亮了许多。但是比起一般中午的这个时候，还是阴沉了很多。

雨，看来是非下不可的了。

渔夫心满意足地看了看几乎装满一整个渔船的鱼，然后又有些忧虑地看了一眼灰沉沉的天空，于是做出了收船返航的决定。

渔夫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我更不是。我所在乎的是在未来漫长的雨期里面，大家都不用挨饿，尤其是身子纤瘦的树缥缈以及渔夫的妻子。如此而已。

所以面对渔夫做出的这个决定，我虽然没有出声表示赞同，但是也没有丝毫要反对的意思。

我负责把撒在大海里的最后几个网拉到渔船上来，渔夫则负责调转方向，准备朝我们来时的方向驶去。在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之前，一切进展的都很顺利。

而顺利的事情，无疑使人心生愉快。

然而当渔夫调转好方向，我也刚好要把最后一个撒在大海中的渔网拉上来的时候，沉入海底深处的渔网突然怎么都拉不动。尽管我一再的努力，也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渔网还是怎么都拉不上来。

后来，渔夫看我迟迟没有回到渔船上坐下来，已经准备启航的渔夫暂时把渔船停下来，但是没有熄灭发动机。渔夫疑惑着从船头走到船尾的位置，督促我赶紧做好，因为他马上就要启航了。

渔船一旦发动起来，会把周围的海水搅动地很厉害。若是我不在渔船上比较安全的地方坐好，一不小心很有可能被甩到大海里面去。而船尾的位置，由于没有丝毫遮挡的缘故，是最危险的所在。一旦渔夫把渔船开动起来，我随时随地都有被甩下渔船，甩进大海的可能。

渔夫走到我的身边，看着沉入海底深处的渔网处泛着一层非常诡异的波纹。由于之前渔夫一直调转着方向的缘故，海水在渔船掉头的时候，因为庞大船身的摆动而变得动荡不安。再加上大海的海水由于长时间下雨的缘故，混进了很多的雨水，所以本就浑浊不清。因而，我一直未曾发现怎么也拉不上来的渔网正在发散出非常诡异的波纹来。

如今渔夫调转好船头之后，大船停了下来，我才看到渔网所在的那片浑浊发黑的海域里，不断涌上来一团一团诡异的激流。

发现此种异样的情况，渔夫脸上的表情刚开始是欣喜的，但是很快又转换成了忧虑的神色。

“渔夫，怎么你就打算一直看着，不帮我一把吗？”

看到渔夫站在一旁迟迟没有行动，我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一开始，渔夫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一般，没有听到我的问话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有。可是很快，渔夫又像做梦一般自言自语地说，“糟糕，难道是……”渔夫脸上的皱纹在短短一分钟的时间里，似乎又加深了一分。我看着渔夫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手里的那根黑色粗装的绳索，被我牢牢地攥在手心里。连接绳索的另一端，是渔夫家里最大最昂贵的一个渔网。

“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看着渔夫莫可名状的样子，我终于试探性地问出了声。我的声音轻飘飘地，飘荡在寂寥的空气中之后，很快就消散了。

“小照，我们是不是应该放弃大海深处的那个渔网呢？……对了，你何不干脆放开手中的那根绳索呢？”

渔夫脸上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古怪。看他说话的神情，听他说话的语气，我有时候几乎分不清他是在和我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我的心里就像突然间被坠上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没有缘由地朝着身体里面的万丈深渊下落。没完没了，无穷无尽。有那么一瞬间，我都感觉自己的心跳微弱地就要停止了，窒息一般的感觉，如影随形，痛彻心扉。

“孩子，不知道吗？被抛洒进大海里的渔网如果怎么用力都拉不动，一般情况下只要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渔网里面有一条非常大的鱼。因为大鱼在海水里有着非常强大的力量，所以一般的人是无法控制住它的。然而无论那条大鱼的力量有多大，只要渔网里面困住的是一条大鱼，总不算是一件坏事情。另一种可能，就是渔网里面没有装一条大鱼，而是装着一个死神。……”

说到这里，渔夫的饱经风霜的眼睛掠过一丝恐惧的神情，突然紧紧地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天还是阴沉沉的天，凛冽的大风在耳边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