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是所有人最大的事。中原人，讲究的就是一个民以食为天。

不过柳怀音今天没胃口，因为吃饭的人很多，而且现在，很多人都认识他了。

“看，就是那个人，用旁门左道赢了我！”

不期撞见俞汉洲，东阳门所有人就在隔壁一桌瞪着他——柳怀音躲到宋飞鹞身后，毕竟赢得确实不光彩，他心虚得很。

宋飞鹞带他捡一张桌子坐下：“不要怕，所谓兵不厌诈，赢了就适赢了。只有小肚鸡肠的人才会对一次的失败斤斤计较。”

“你！”

俞汉洲霍然起身，被东阳门掌门喝止：“汉州，坐下！”

东阳门掌门，姓杨，这是他们老早就知道的事。东阳门首席大弟子姓张名良材，正是在平越服食毒药之后叫得最响的那一人。当时他就不住抬出自己师傅的威名压别人一头，生怕全天下人不晓得。柳怀音对那位大弟子印象深刻，不过今日他并未出现。

“宋姑娘，抱歉了。”

比起他的徒儿们，杨掌门显得彬彬有礼，气宇不凡。

“无事。”宋飞鹞抬手，以示大度。

然后，杨掌门向她拱手道谢：“老夫已听闻平越城之事，若非宋姑娘当时在场主持大局，老夫那不肖的徒儿，恐怕就要交代在那里了……老夫来杭州多日，还未来得及向姑娘道声谢……”

宋飞鹞便谦虚道：“哎，杨老先生毋须道谢，首先，主持大局的是盐帮白舵主，其次，鄙人也不过是路过帮下小忙。而且谳教之毒诡异非常，当时许多人都死了，能活下来的实属运气。未救得了所有人，鄙人也是深感惭愧……”

一席话，能多假就有多假！

柳怀音暗暗吐了吐舌头：你当时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杨掌门便再向他们抱拳表示客气，匆匆吃完就带着门人离开了。正在此时，沈兰霜与他们错身而过，柳怀音发现杨掌门瞥了她一眼，不过沈兰霜没有发现。

“哎呀！可找到你们了！我今天，赢了两场！”她兴奋地坐下，拿了个包子，“小柳子，我听说你也赢了一场？”

“我……”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兰霜便抢过了他的话头：“我觉得他们太弱了，完全不是我的对手，对于此次争选天下第一，我有信心！”

原来她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他的胜利感言。柳怀音闷闷不乐地想，算了，反正他也没什么胜利感言好发表的。

沈兰霜是确实十分激动，作为一名原本养在深闺、只为到了年龄就嫁人的千金小姐，她是第一次通过这样光明正大的手段来获得如此大的成就感，如今她与男人们比肩，好似再过不久，她就能成为沈睿第二，再展沈家的光荣！

不过宋飞鹞稍稍给后辈一些打击：“别忘了，我也报了名。”

她这一说，沈兰霜蓦地记起了这回事，登时心里又没了底气：“呃……那我就当天下第二吧？”

“你们不要得意太早，”她提醒两个人，“我记得规矩是这样的：首先是青年才俊按年龄分组比试切磋，然后是每组各选出三名，合计三十人，不分年龄随机两两比试，最后分出十名新秀，再与往届武林前辈比武。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曾经的高手也可能败在后起新秀的手上，正是以此来年年比出南方武林中真正的天下第一。”

“那……我就只要挤进那十个新秀就好了……”她又将自己降了一级。

宋飞鹞摇摇头：“也不必妄自菲薄，说不定你真能当个天下第二呢？”

柳怀音听着沈兰霜对未来的憧憬，看着周遭与她神情相同的武林中人，他们每一个人都一样激动，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当然，他每一次的不安都来的毫无预兆，但每次最后都能证实，他的不安是有迹可循的。

他扯了扯宋飞鹞的衣角：“不过，我记得大姐说过，那个什么神是为了平衡南北局势才让南方武林如此热衷练武，现在这么多人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头，不就正中了那个神的下怀了么……”

“什么？还有这种事？”沈兰霜之前没听到宋飞鹞提到这件事，现下闻之有些意外。

但宋飞鹞依旧保持淡定。

“那就中呗，反正都过来这么多年了，大不了让这天下的局势继续一尘不变……”

“哦……”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自己操心这种事好像确实过于杞人忧天了。

不过，她定定地望向他，补了一句：“还是应循序渐进，以不变应万变呐。”

她的眼神，阴翳了。

“咦？”

……

半个时辰后。

“恩，去吧，以不变应万变！”

她刚才提着一支蘸了墨的毛笔，在他脸上动了两撇手脚，他现在深觉自己的眉毛上凉凉的，过了一会被风吹干了，又觉得眉毛硬硬。

他觉得很不舒服，把两根眉毛往上挑了挑，全程围观的沈兰霜扑哧一下就笑出来了。

“我现在怎样了？”

他掏出他的小圆镜，想要照一照，被宋飞鹞一把拦住：“哎，这个嘛，自己是不可以看的，看了就没有神秘感可言了！”

“哦……但是大姐，这到底是什么道理呢？”

“这个道理就是：”宋飞鹞重重说道，“你只要保持冷酷即可。表现得越冷酷，无意之中流露出的二百五气息就越滑稽。这就是反差！”

“啊？哦……”

她便向他一推：“去吧少年！就用你的眉毛征服所有人的目光！”

于是比武台上，他再一次出现在观众们的面前。

他这一轮的新对手，是一个没听清楚什么门派的哪个弟子——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维持的冷酷气质，并不在自己之下！

——比气质……比不过呀！

“哼！你上一轮的阴谋，已被我看穿了！你故意把自己打扮得很滑稽，想以此令别人破功，可惜，我不是个爱笑的人！”对方当即拔剑出鞘，“接招吧！”

——对方不吃这一套，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他偷偷瞥台下，宋飞鹞垂着双手，并无任何表示；而在此刻，对方挥剑而至，他再无法维持镇定，同样挥剑欲挡——烟云拂柳！

这一回，他咬紧牙关，没有喊出声，那人或许因过于轻视而没料到他能如此正面迎敌，不经意间，对方衣服上被划出一道口子！他当即大惊，继而暴跳如雷，失去了应有的冷酷风范。

“可恶，这是我妈给我做的衣服！”

“啊？？”

“受死吧！啊哒哒哒——！”

一刻间不到。

柳怀音鼻青眼肿地下了台。

“大姐，我输了。”他捂着左脸，还是不明白宋飞鹞在他脸上画眉毛的意义。

现在他用圆镜照了照才看清，原来脸上是两条被画得很好看的眉毛，正如那些小说里所写，哪个大侠都有的长至入鬓的剑眉。即便他是现在这鼻青脸肿的样子，有了这两条眉毛，好似也依旧英气十足着呢！

“嗯，”宋飞鹞按了按他的头，“所以，这个故事呢，就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

“哦……”

“投机取巧是不可为的，还是要平日里多加努力！”

“可这跟我的眉毛有什么关系？”

“有啊，”宋飞鹞一合黄书，“就因为你平日不努力，所以就让你死也死得好看一点嘛！”

“……”

“角落里蹲着去，我要上场了。”她拨开他的脑壳，再次飞上了擂台，迎向那刚刚打败了柳怀音的人，后者正洋洋得意着，但柳怀音已经预知了他的结局……

果然，就在柳怀音刚扎好马步之时，随着一声锣响，那个人原地起飞！

便听严从昔宣布：“获胜者——宋飞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