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得越来越高了。

清辉抚地，又照得人间一片朦胧静寂。

永平巷里，公子澈的宅院之内，沉睡了一天一夜的林轻岚，忽然睁开了眼睛。

一阵又一阵的剧痛像巨浪一样，从四肢百骸席卷而来。

“别动。”百里澈的声音传来，“你失血太多了，这会儿才刚刚包扎好……你怎么哭了，是太疼了吗？抱歉，昨天是我去晚了……我没想到她们会那么对你……轻岚，轻岚！你不要动！”

然而没有用，林轻岚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它流经的每一寸肌肤都传来热辣的疼痛。

林轻岚低下头，看着自己缠满了绷带的两只手，她用力地握拳，然后又松开，用力地握拳，然后再松开……如此循环往复，伤口几乎立刻撕裂开来，鲜红的血液渗透出了纱布，绽出朵朵殷红。

“轻岚！”百里澈连忙上前阻拦，“你不要这样！不要担心，没事的，有我家先生在，你总会痊愈的！”

林轻岚望着眼前的百里澈，她此刻整张脸都缠满了绷带，然而一阵近乎狂热的欣喜，却源源不断地从她眼中涌现。

林轻岚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这新鲜的、辛辣的、激烈而汹涌的疼痛，每一分、每一毫……都在热烈地唤醒她关于自由的回忆。

“我很好……”林轻岚低声地说，她的气息略略有些散乱，“我是……高兴。”

百里澈已经被此刻的林轻岚惊得说不出话来，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然而很快，轻岚的举止又让他不由得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林轻岚低下头，用自己的鲜血，在两手的掌心上飞快地画着什么，她像是全然感受不到周身的疼痛，血干了，还要再把手指伸进嘴里咬一咬……

“你在做什么？”百里澈锁眉，不确定此时自己到底要不要上前阻止。

他望着眼前的轻岚，还未来得及追问，便看见了让他一生都难以忘却的景象——

林轻岚闭上眼睛，双手用力合十，一道金色的流光从她的掌心溢出。

这流光是如此的耀眼，却又如此地舒缓温和，让人一时间忘乎所有，仿佛正置身于永恒的温柔之乡。

下一刻，耀眼的光华褪去，方才那道流光化作丝丝闪耀的金色细线，灵动地穿入林轻岚的身体，所过之处，原本粘粘在肌肤上的止血纱接二连三地掉落或松弛下来——那些腐溃的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这一瞬间，仿佛世间万物的时间都凝固了，林轻岚的身体正以一种神迹般的姿态痊愈。

片刻过后，林轻岚低声地喘息着，仿佛刚才经历了一场鏖战。

她轻轻扯下挡在眼前的纱带，那张昨晚被岫娘一刀刀划破的脸，此刻连一丝血痕都没有留下。

“……有剪刀吗？”她低声问。

百里澈指了指不远处的置衣台。

林轻岚扶着床榻从被子里出来，那双昨晚已经变得血肉模糊的脚，此刻光洁如初。

连日的瘫坐已经让她对行走这件事变得有些陌生，她慢慢地站起来，小心地维持着平衡。

百里澈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需要帮忙吗。”他轻声问道。

“不用，我自己来。”

林轻岚赤着脚，就这么直接地踩在地上，地毯的绒毛有些扎脚，叫人一时有些痛痒难耐，轻岚的脸上浮起些许笑意，她望着脚下，近乎刻意地让自己每一步都踩在上面。

这一段短短的路程，林轻岚走了很久。

走到置衣台前，林轻岚拿起剪刀，剪下了头上和身上余下的纱带。

那些沾着血污的纱带一圈一圈地落下，百里澈手中拿着一片方才掉落在床榻上的止血纱，缓缓地靠近。

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他犹疑地伸出手，想要去探林轻岚此刻的的后颈——那里昨晚还有一道道可怖的淤痕，然而就在快要触碰的一刻，百里澈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伸出的手如同触电一般收回。

他望着眼前的景象，声音略有几分生涩，“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道。”林轻岚低声回答。

她的语气中带着强烈的戏谑，或许是神的女儿，也不一定。

“你也是……这样修补朱雀石的吗？”

“嗯。”林轻岚点了点头。

拆完了所有的纱带，她转过身来。

百里澈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少女。

此时的林轻岚，两颊依然因为这连日的饥饿而略略凹陷，脸色也苍白憔悴，两只眼睛则因为脸颊的瘦削，看起来大到近乎病态……这些病中的痕迹依然留在了她的身上，只有那双眼睛的神采，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熠熠光泽。

不论如何，为了她冒险果然是值得的。

很快，仆从们端来早已热好的粥和干净的衣服，因为家里没有女子的服装，所以就从百里澈的衣服里挑了一件青蓝色的常服给林轻岚换上。

三更天，正在小口喝粥的林轻岚，看起来已与常人别无二致。

烛火下，百里澈也盛了一碗粥，与林轻岚共食。

“有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百里澈轻声道，“你前天……到底是怎么猜到我要找的东西，是账册的？”

轻岚一笑，低声道，“运气罢了。公子先去了林之业的房间，又去了林茗的房间，他们之间的共同秘密……除了地宫，我就只知道这本账册了。”

“这么说来，你见过这些账册？”

“见过。”轻岚没有任何隐瞒，她轻声道，“从前林之业把它们藏在家祠里，但我估计现在他应该已经换了地方。”

百里澈眼中略略有些失望。

轻岚看向他，问道，“公子找这些账册有什么用？”

“自然是……有用的。”百里澈避开了话题，轻岚见状，也就没有多问，埋头专心吃饭。

“怎么吃得这么急，”百里澈看了林轻岚一眼，“粥还有的是。”

林轻岚含着粥，含混地答道，“我今晚还想去一趟北靖王府。”

“找介衍？”

林轻岚再次点头，低声答道，“是的。”

百里澈手中的筷子停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他现在不在北靖王府。”

林轻岚一怔。

百里澈又道，“他此刻应该还在太子的东宫，皇上今日下令，全面封禁东宫的出入，你见不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