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白石与李钦的谈笑之中，叶律看起来还是一脸的冷漠，他用半睁的眼睛扫了一圈四下的人群。

“怎么好像没有看见林小友啊。”

李钦一笑，身后向身后的院门示意，“正往这儿来呢，几位大人若是累了，可以先行入席。”

叶律双手合拱，行了一礼，什么也没说就往里院去了。姜白石一怔，连向李钦暂别，追着叶律的脚步就进了屋。

李钦回望着这对冤家似的同僚，眼中颇有几分无奈。都这么长时间了，叶大人这脾气还是这么臭，怎么想都是皇上给惯出来的——这种才情和脾气一样大的人，不知怎的，对极了父皇的胃口。

这一日的晚宴，尽管来者不过三四人，李钦却按着十几人共食的规格备下了酒席。叶律和姜白石才踏进了院门，便见一条红毯通向不远处的中庭，原来今日的晚宴不在屋内，而是露天的。

臣子们的案几被放在了东西两侧长廊的前面，而两张看起来稍高一些的案几被置于正北方的大桃树下。

正中间摆着高饤果垒，细看去，有香圆、真柑、石榴……它们被叠成山形，齐整地置于人前。

叶、姜二人微微都微微凝眉，他们意识到，李钦并没有把今晚的晚宴当做一场小聚。

这些果垒又称“看果”，通常是在重大筵席的第一轮被端上来，不拿来吃，只拿来看，是极为隆重的那类筵席才有的常制。

太子李钧已经入席，正坐在左边的那张案几后头，他手边与之平行的案几应该是太平郡王李钦的位置，此时正空着。

姜、叶两人同时上前行礼，李钧起身相迎，一番君臣客套之后。叶律已经觉得有几分乏累，他暗暗后悔着邀请了姜白石与自己一道前来——从进门开始，姜白石的那张嘴就一直没有停过，好像他走到哪里都能和人谈笑风生，天晓得他哪里来的那么多话。

姜白石那边见叶律一直插不来话，心里怕他无聊，聊两句就惦记着给叶律递个话头。

“叶大人怎么看？”

“叶大人觉得呢？”

“叶大人该也是赞同的吧。”

……

叶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只想找块膏药赶紧把姜白石这张嘴给贴起来。

林轻岚与杨玄庭已经走到了宴席小院的偏门，来不及封存入库的赏赐被整齐地列放在门外，林轻岚望着这些来自安立帝的恩赏，脚下的步子又慢了下来。

“轻岚，怎么了？”

“……就是突然觉得有点后怕。”

杨玄庭感到林轻岚的手正微微用力地握在了自己的小臂上，他也停了下来，“想到什么了。”

“你看方才这里吹吹打打，无限热闹，好像一切顺风顺水……谁也看不出来昨晚安立帝曾到过这里大发雷霆吧。”林轻岚低声道，“即便有朝一日变了天，恐怕也用不了几日，一切又都会变得风平浪静。”

杨玄庭按住了她的手背，“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变得有些慌神，这不像你。”

林轻岚叹了口气，“玄庭，我有点儿不太想去今晚的晚宴了，想先找个地方自己待着，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好好想一想。”

“那我陪你。”

“不了，你去吧。我就是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那至少也让我送你回去。”杨玄庭的口吻不容分说，“如果你决定要走了的话。”

林轻岚有些左右为难，忽然背后有人撞了过来，一个前倾便往前踉跄了几步。

一声清脆的碎音过后，朱玉一般的山楂果滚落了一地。

“少爷，林姑娘！”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婢女伏身跪在了地上，“奴婢该死！奴婢光顾着手里头，没留心看眼前……”

杨玄庭扶住了轻岚，轻声问道，“没事吧？”

“没事……”

林轻岚心道不妙，果然院中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林姑娘和杨大人在外头么？”

林轻岚苦笑着望了杨玄庭一眼，看来是躲不掉了。

“是。”

随着林轻岚的回答，她和杨玄庭同时出现在了院子的偏门之中。

叶律和姜白石都站了起来，作为长辈，他们本不必起身相迎，但两人仍旧远远向着林轻岚点头致意。

李钧坐在高位，看着两位大人都站了起来，一时也有些坐不住。可刚想起身，就听身后的蒋澜低声提示道，“殿下，稳住。”

李钧微微侧目，才直起的腰又降了下去，他微微朝着蒋澜的方向转了两分，低声道，“怎么？”

“来人不过一介武将，何须殿下纡尊降贵至此。”

“武将……？”李钧怔了怔，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杨玄庭。

林、杨二人已经来到了李钧的面前，俯身行礼，李钧来不及再和蒋澜解释什么，略略调整了自己表情，抬手道，“快请起，今日本宫和二位一样也是客人，不如就暂时忘却了这些缛节吧。”

这番话让杨玄庭不由得稍稍高看了李钧几分。

这几年里，他和李钧一向没有什么接触，只记得他小时候性情优柔，几乎不怎么出宫，少有断决之力。但今日一见，却感觉他昔日里的文弱似乎确实化为了几分礼贤下士的谦逊。

看来这几年，李钧也确实没怎么耽误……杨玄庭微微凝神，介衍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么？

他一面想着，一面带着林轻岚在最边缘的两个位置坐了下来。未曾想，底下的蒲团还没坐热，就看到叶律就搬起了自己的小桌子，大大方方地把它抬到了林轻岚身侧，重新落了座。

“叶大人，你怎么跑到那边坐去了？”

叶律脸上半黑不黑，“这边清净。”

姜白石还未领悟叶律话里的意思，忽然听见外头传来许多脚步声，众人不由得都向正门看去，一时间都停住了呼吸。

谁也没想到，与李钦一道出现在眼前的人，竟是廖峥。

“廖大人……”

院中的诸位面面相觑，确实，这庭院里放了足足十张案几，除去太子李钧和太平郡王李钦也还有八个座位。他们料定了今晚李钦一定还邀了其他客人，只是……

“廖大人快请坐。”

众人还在惊诧之中的时候，李钦已经像一个好客的主人一般，亲自为廖峥引路，带他来到最靠近的李钧的那个客座。

李钧也连忙上前，扶住了廖峥的另一只手，两人一左一右，带着廖老入席。

一旁姜白石忽然放声大笑，“我当叶大人为什么要搬去那一边，原来是知道廖老要来，不愿同席啊。”

叶律冷哼一声，却并没有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