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臣的哗然中，宫门依然紧闭。

李钦在门里听完了林轻岚的发言，眼中不由得流露出震惊之色。

难道自己做的这些事，被林轻岚看穿了吗……

身后的宫人上前，问道，“殿下，要再开宫门吗？”

“这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情了，”李钦摆了摆手，“等着吧。”

这里发生的一幕幕，都由守门的宫人一趟一趟地回禀至正清宫。

安立帝此时正拿着百官的上疏，一边读一边听着宫人们对红门前情势的描述。与前一日的震怒不同，此时的安立帝看起来十分平静，只是眉头时不时皱起又松开，虽然手里拿着奏疏，却许久都没有往后翻一页。

良久，他终是哼笑一声，“洪锦，摆驾红门！”

轻岚一直跪在宫门前，似是等待着里面的回音。杨玄庭虽然一时不明白林轻岚想干什么，但还是退到了轻岚的身后，佯作奉命待人前来的样子。

天空又聚起了阴云，凉风渐起，看起来像是要落雨。

风声中，没有人敢上前质疑轻岚的行为，祁守德在人群中晃了一晃，绕到了太子身旁，趁着李钧身旁有空缺时，便猛然上前行礼，把李钧吓了一跳。

“殿下可知道，皇上召这个林轻岚前来，所为何事？”

等李钧回过神来，才看清眼前人是宁远将军。他喉中微动，只好摇头。

“那介衍也不知道么？”

“大胆！”太子身旁跟随的宫人怒喝了一声，“祁将军，你是在质问太子殿下么！”

太子却忽然如有神助，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位北靖王府的智多星被他遗忘在身后，板着脸孔把祁守德赶走以后，连忙找人欲向北靖王府请人求援，只是还未来得及下令，身旁便传来一声，“殿下且慢！”

太子望向一旁身着紫衣的中年谋士蒋澜，去年秋天被招募到东宫之中，成为了他的谋士。和介衍相比，蒋澜不知有多了解他的心意。事无大小，桩桩件件都料理得他心满意足，更妙的是此人极知进退，从不对自己做出的决定横加干预——在这一点上，介衍就差多了。

“蒋先生何故拦我？”太子强忍着心中的焦急，轻声问道。

“这种时候，您去请世子，他未必肯见你。”

“你多心了！”太子不以为意道，“我和介衍从小一起长大，这种时候，就算有天大的隔阂他也不可能对我袖手旁观，更何况前几日我还卖了一个人情给他。”

说罢，他转头便下了吩咐，“桂公公，快去帮我跑一趟，别耽误了。”

几片还未长齐的新叶，随着大风倏倏落下，宫门前的朝臣不自觉地越聚越紧，正当众人觉得万分难熬之际，忽然听见一声嘹亮的宣报声——安立帝来了！

安立帝真的出来了。

宫门再开，安立帝坐着他的架撵，缓缓地来到整个红门广场的正中央，他面色肃穆，举手投足间便是难测的天威，众人跪拜行礼。

经过林轻岚身旁时，安立帝瞥了她一眼，见她毫无惧色，心中颇有几分快慰。

架撵落下，安立帝回了挥手，让群臣起身，接着道，“李钦，接下来的事，你来替朕做。”

“儿臣领旨。”

李钦缓步上前，大风卷起他宽垂的衣摆，额角青丝几次掩映玉眸，他信步走向林轻岚，双手将她扶起，然后转过了身。

这是林轻岚第一次亲眼见到李钦。

他看起来和太子完全不一样，他的眉眼不似李钧一般温润方正，隐隐透着一股锐意。

这四年以来，李钦已经学会如何用他枯木一般的神情掩藏心底的微茫星火，然而今日利剑出鞘，轻岚才觉察到几分微妙的不同。

“在场诸位都是我景国的国之栋梁，无论文臣武将，都是经过层层历练而站在今日的这个位置，因而，这份反商奏疏，其实是凝聚了我朝堂上最为精锐的一群人的心血，这其中的分量不言而喻。”

然后，李钦稍稍提高了音调，“——也正因如此，行商这一国策，才需要被堂堂正正地拿出来辩驳，而不是被简略成一本不过百来字的奏疏呈递上去！”

人群中一个声音问道，“郡王殿下此言何意？”

“问得好！今日，我们就在这里，设置了一场‘朝辩’，诸位大人也不必再捻须撰文，只需在这里直抒胸臆，至于其间的是非公道，待论道结束后，人心自有定论。”

李钦的声音颇具穿透力，让在场的官员面面相对，一时陷入沉默，而后，他又道，“今日‘朝辩’的主题，就是究竟要不要在十五日后开设国辩。诸位也看到了，现在这红门广场上有两座木台，一座代表支持，另一座代表反对，各位有哪些思量不妨直言，父皇就在此坐镇聆听。”

稍一停顿，李钦接着道，“支持国辩的，请往左行，反之往右。”

百官闻言，各自成伍——然而都聚集在了右侧的木台后面。

“至于商籍民女林轻岚，今日奉旨参与对辩，直接入左侧木台席位。”

安立帝忽然开口了，“轻岚。”

林轻岚闻言上前，安立帝又对他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些。

尽管今日不过第二次见她，安立帝却她青眼有加。或许是因为那些诗文与议事帖他已经看了许多回，暗自里已将轻岚视为半个熟稔之人。

轻岚走到了御前，安立帝便低声问道，“你和朕交个底，今日这场论道，你有几成把握？”

她刚想开口，安立帝又接道，“可别和朕说什么‘只有尽力而为’的套话，朕要听你真正的判断。”

“……”轻岚回望了一眼身后流动着的密集人群，良久才道，“也许，能有二成。”

安立帝哼笑一声，“能有两成，就放手去干吧！”

身后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某位大人忽然起身去往了无人立身的左侧木台。

“姜大人你——”

“姜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

安立帝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吏部尚书姜白石——他解下了官帽，捧在手中，而后大步迈向了左侧的木台。

他将自己的官帽放在了左侧木台上，转过身望着身后的同僚，低声道，“本官，只是凭本心办事，今日，也就不再说些什么虚以委蛇的话了。”

朝臣震动。

旋即，第二个走向左侧木台的官员便站了起来，那人是监察御史叶律。

“叶大人如何也——”

叶律冷哼了一声，完全不理会周遭的讶异之声，对面的姜白石向他报以微笑，他冷冷回瞪了一眼，而后便阔步向左侧木台走去，连一句解释的话也不屑于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