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们颔首噤声，轻点着脚步跟在她身后。

因为掖庭宫中能花费的银两不多，是以入夜之后众人若是无事便都早早睡下了，整个掖庭如同栖息在枝头的寒鸦，除却陈霜那间屋子，几乎难见其他光亮。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出掖庭深处一个僻静角落的可疑。

甄灵云抬了抬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女官停步，却叫来一个领头的，指着不远处散发些许光亮的屋子，低声问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女官回她：“好像是柴房。”

柴房？这么晚了，又不要炒菜做饭，怎么会亮着灯呢？

“你们四个跟本宫过去瞧瞧，其余人留下，若见着可疑的走动，务必叫住他，听候本宫的发落。”

甄灵云三两句吩咐下去，随即领着打头的几个女官走近那间柴房，尚未靠近，就听得里头隐隐约约的喝骂声和嬉笑声。

她蹙一蹙眉，现如今太子染疾，皇宫里头已经禁了一切杂耍娱乐，这些人却聚在柴房里做什么？便竖了一只手指在唇边，让身后跟来的人切莫做声，自己却踮起脚金越发往前走了两步，离得近了，这才听清里头吵嚷的都是什么。

原来竟是一帮赌徒在里头掷骰子赌大小呢。

这群混账东西，宫中三令五申不得嗜酒赌博，他们倒好，居然把规矩全都忘去脑后了。

“梦姜，去叫门！”甄灵云回眸，冷冷喝令着一个离自己最近的女官。

梦姜得令，忙答应一声，几步走到门前，举起手直把门敲得嘭嘭嘭作响。

门里头的赌徒们正赌在兴头上，冷不丁听到动静，大吃一惊，霎时安静下来，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人在里头扬声问道：“是谁？”

甄灵云不答，仍旧拿眼色使梦姜继续敲门。

梦姜会意，再度把门拍得嘭嘭响，门里头又是一阵沉默，旋即便是桌椅摆放的声音，还有窸窸窣窣好似穿衣服一般。

甄灵云眉梢皱得更紧，正待自己上场将那门砸开，忽而听得吱呀一声，门却是从里头打开了。

她抬眼一扫，看那屋里几个人的衣服品色，俱都是不入流的小内侍

内侍们原还以为是陈霜等人找了来，想她素来脾气好，开了门求个情便也罢了。

万不料来的不是陈霜，竟是甄灵云。

几人心头大骇，忙不迭都跪拜下去，口称娘娘万福。

甄灵云神情淡漠，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屋子里慌乱中摆正的桌椅，片刻才道：“大晚上，你们不睡觉，聚在这里做什么？”

内侍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要答不敢答，只道是睡不着邀着出来说说话取乐。

甄灵云冷哼一声，就知他们不会承认，便把目光从他几人身上一一掠过，直看到最后一个人身上，瞧他攥紧了袖子，神情畏缩，她讥讽的笑了笑，蓦地伸手在他肩胛骨上一拍，又扯住他的胳膊一抖，登时把那人折腾得忙就松了衣袖，连呼饶命。

甄灵云将手一甩，松开了他，却也趁势接住了从他衣袖里掉出来的三个骰子，她拿在手中打量了几眼，随即递到内侍们眼皮底下呵斥道：“本宫面前你们也敢撒谎，真是好大的胆子！”

内侍们不想她还有这么一手功夫，当即吓得面色灰沉，连连磕头如捣蒜：“娘娘开恩，小的们糊涂玩了一会儿，下次再不敢了，请娘娘高抬贵手，饶了小的们这一次吧。”

饶过这一次？

哼，说得好听，饶过这一次他们下次当真就不玩了？今晚赢得人或许作罢，可是输的人岂肯甘心，日后保不齐还得再赌一次。

甄灵云凝眉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内侍，抬起手微微动了一动，便唤来身后的女官道：“梦姜，拿册子来，把今日聚众赌博的人员全都给本宫记下，待明日呈报御前再行惩处。”

“甄娘娘饶命，甄娘娘饶命啊……”

内侍们不想她行事如此果决，俱都唬得不成样子，越发磕头求饶起来。

甄灵云却是再也不看他们，只道是生是死且由陛下发落。

内侍们当初贬到掖庭的时候，虽说过了不少苦日子，可近来随着陈霜的到来，他们情况得到了改善，自然过得舒心了不少。

此时眼看甄灵云不肯轻饶，想着若是呈到御前，说不得连掖庭宫都待不下了，几个人想想都觉得大祸临头。

更有输了大把银子的，原本留在宫中还能动动心思收罗一点回来，这会子被甄灵云抓个正着，岂肯甘心输的一无所有？登时就膝行到她跟前，拉住她的衣摆死命磕头求饶：“娘娘开恩，小的仅此一回，下次当真再不敢了。小的自幼家贫，被送进宫来伺候陛下和娘娘，原是小人的荣幸，娘娘若是呈到御前，小的被逐出宫去，可真就是死路一条了，求娘娘高抬贵手，放过小人一次吧。”

他又拉又扯，全然没个规矩。

甄灵云几时受人这般对待？心头一怒，当即抬脚踹开他道：“早知如此，当初何必碰那骰子？你们这般不守宫中规矩，本宫若是饶了你们，旁人有样学样，都不把宫规放在眼里，待贵妃娘娘出来，六宫却要成何体统？”

她将门出身，手脚有两下功夫，内侍被她踹得一个跟头翻倒在地，忙不迭又爬了回来，正待再求上一求，余光里忽看一样东西掉了出来，忙不迭又返回身去拿。

偏是甄灵云眼力好，手也快，趁他还未曾爬到跟前儿，脚尖一挑，就把地上掉的那样东西踢到了手里，拿手拖住了一看，却是一根成色极好的玉簪。

玉簪是女儿家用之物，一个小内侍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个？

甄灵云眸色一沉，捏住玉簪，便冷冷地问那内侍：“说，玉簪是哪儿来的？”

内侍不想她手脚这般迅疾，眼看玉簪落在了她的手里，面色霎时变得惨白，微低着头支支吾吾好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宫中内侍们众多，因为无根，是以不能生育，也甚少有情爱可言。

不过宫中岁月漫长，因为寂寞，也曾有过内侍与宫娥结成对食的例子，武宗朝时的大太监李德功就曾与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成了一对夫妻。初时二人不敢对外言明，还是肖贵妃想讨好李德功，就在武宗耳边吹了枕头风，把他两个给吹成了。

不过，后来李德功协同肖贵妃妄图夺权，被判秋后处斩，自此对食一事就成了宫中禁事。

这个内侍不单在宫中赌博，还敢同宫娥有染，甄灵云便是想饶也饶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