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一出，陈盈情不自禁就笑了。

自从宁嫔被她褫夺封号，贬出宫门削发为尼之后，六宫已经有好一段时间太平得不似人间。

尤其是沈嫔沈芙荷，以前在她面前不说有多嚣张，但明目张胆的不恭敬总归是有的，宁嫔一走，她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每日里请安问好不说，便是在太妃娘娘跟前也不敢再多嘴多舌了。

甄灵云笑说，沈嫔大抵是把她对付宁阑珊的那一套，当做是杀鸡儆猴的把戏了。

陈盈情知她们误会，但若能得一时清净，她也乐意被这般误会，是以就没再解释过。

这会子周弘治不轻不重地把这事拎出来说，想必是也在心里误会了她，不由得让她倍觉好笑，便道：“我自然会着人好生预备齐全的，若有不妥帖的地方，回头你再来提醒我。”

周弘治听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亦是轻轻一笑，便将此事翻过去，安心留在凝月宫吃了顿午膳。

饭后，陈盈一刻不耽搁的随即命银霜来，吩咐她去内务府传令，让预备年节下的吉服等物，又喊来陈霜道：“眼看就要到腊八了，我不好再留你，打算送你回家过个春节，正好我这里还有些东西，一道随你送回府里去。”

陈霜在宫中过了多日，也有些思家的念头，好在陈盈对她甚好，让她对宫里的生活很快适应下来，不至于太过陌生。这会子听她言语，便笑着道了谢：“贵妃姐姐总想的这般周到，父亲和母亲他们知晓，定会很高兴的。”

陈盈道：“父亲和母亲那里我自有安排，倒是你，照顾我这么多日，我多少要表示一些。好妹妹，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若是姐姐我能给的，你尽管说就是。”

陈霜不想她这么有心，忙笑道：“贵妃姐姐身体不适，妹妹来宫中侍疾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哪里还敢要求赏赐呢？姐姐快别这么说。”

“你是我的妹妹，又不是我的奴仆，哪有什么理所应当？”陈盈笑窝清浅，见她不提，于是就让莀若把她准备的赏赐拿出来，是一套极贵重的金镶玉头面，并两支嵌宝石点翠花簪。

陈霜推辞不过，只得收下来。

陈盈又让人把给相国和相国夫人、陈大公子、大少奶奶姚氏、小公子陈疆及孙少爷陈棠的御赐之物一并取出，尽皆递送到马车上去，亲送陈霜出了凝月宫门，细心嘱咐她道：“此番回去，务必替我问父母亲大人康安，还有大嫂那边，无事时让她把陈疆和陈棠都带进宫中玩一玩。若觉得别处不安全，我这宫里也足够他们玩得了。”

陈霜答应下来。

陈盈方接着道：“年后开春，想必宫里景色更好，妹妹多早晚再来我这里小住几日吧。”

陈霜笑起来，都一一答应了她，眼看再不走，宫里下钥就走不成了，便道：“姐姐的好意，妹妹俱都心领了，亦替家里谢过陛下和贵妃娘娘的恩赏。此去一别，少说数日，只盼姐姐在宫中万望保重身体，待年后妹妹再来探望姐姐。”

话毕，便随着惠草出了宫门。

陈盈站在宫门口，远望着她的背影，少不得要艳羡她几回。

多可爱的姑娘，正是芳华年纪，有父母健在，有兄弟依靠，而今还有她这么一个贵妃姐给她做后盾。若是可以，她真想和陈霜换一换。

换她做一世陈二小姐，换陈霜来做一做贵妃，让她也能再次享受有父母关爱，兄嫂疼护的感觉。

可惜啊可惜，这些也只能是她的幻想罢了。

跟着她送陈霜出门的小公主清妍，眼看陈霜走得远了，便晃着她的胳膊，娇娇地问道：“母妃，霜儿姨母要去哪里呀？”

陈盈低下头来，望着她笑道：“霜儿姨母回家过年去了。”

“回家？什么是回家？”小小的公主，自生下来就幽居在深宫之中，她只听说过回宫二字，还没听说过有回家这一档子事呢。她只知道陈霜要出宫去，心底里只以为出宫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就追着问她，“母妃，我们能不能跟霜儿姨母回家呢？”

陈盈让她问得一时愣住，其实严格说起来，陈府并不算是她的“家”，然而在异世久了，又得陈霜连日的照看，对于陈家，陈盈多少有些好感，亦心存好奇，过去的那个陈盈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无奈作为贵妃，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纵使她想回陈府看一看，先不说周弘治那边答应不答应，就是陈家那边想必也不见得会希望她回去。

她可是在《红楼梦》中看过元春省亲的一幕，回个家兴师动众不说，还得白花那么许多冤枉钱。

再者，陈家和皇家的隔阂还在，她回去了算什么事呢？

有家不能回，不得不说是件憾事。

陈盈默然叹息，摸摸清妍的小脑袋：“傻孩子，我们的家就在这里啊，不必回去了。”

“哦，她当真这么说吗？”

周弘治批阅完奏章，听得高德禄立在桌案前，活像是说书一般，把贵妃今天的日常活动俱都说个完全，不觉搁下朱笔。

他去到凝月宫，一半固然是因为喜欢陈盈，另一半，也诚如陈盈所言，他的确想找个能无所顾忌说话的人。

不必惧怕他的身份，不必惧怕他的威严，在他面前，可以如同寻常夫妻一般，聊一聊宫中大小事闲话几句家常就好。

这个活计，满宫妃嫔中，几乎无人能做到。

甄妃暂且不提，贾妃体贴归体贴，只是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二人说是言谈倒不如说是他一人在拿主见。乐嫔多病，几乎未曾接驾过，沈嫔倒生的好伶俐的一张嘴，只不过一个劲的讨好他，时间久了，难免生厌。

至于死去的安嫔和出家的宁嫔，唉，真个是不提也罢。

唯独在贵妃宫中，规矩尊卑仿佛是一纸空文，一开口便是你我。

初时他还有些生恼，只以为她太不知好歹，但长久相处下来，他竟慢慢习惯了这样平等对话的方式。

甚而，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下意识的就会想到贵妃的凝月宫来坐一坐，问一问她的意见。

尤其此前她说的拼音字母表和阿拉伯数字，近半年的推广，足以看得出来成效了，惹得大学士宋廉和太傅谢道安没少来他面前打听，究竟是何方神圣想出这样奇巧的点子。

他原以为自己心里知道自己去凝月宫的目的就好，却不想陈盈心里也如明镜一般。

更何况，她如今还亲口说皇宫是她的家，周弘治想到这句话，就极为舒坦。

明明桌案上的折子还有一摞，他却已将朱笔掷去一旁，对高德禄到：“去凝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