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得禄一路随着周弘治狂奔在山间小路上，眼看他几次三番都差点被那路上石头崴了脚，禁不住劝道：“陛下，陛下，您慢点，林统领已经把人救上来了，仔细脚下路不平……”

周弘治正为贵妃的死活忧心不已，脚下疾驰不停，哪管得了地上平不平。

几个大跨步迈过去，见那林溪泉已经将黎姜抱上岸来，当即伸出手从他怀中把人挖了过来，一看黎姜双目紧闭，面色发白，胸腔里几乎冰冷一片，连声地喝令高得禄：“快宣御医！”

高得禄满头大汗，今儿登高赏景不过是一日的行程，并未曾使御医前来，这会子……这会子让他上哪儿找御医？

“还愣着干什么，快宣御医！”

耳听君王的咆哮一声高过一声，高得禄哆嗦着身子，忙不迭推搡罗劲一把道：“快、快、快回宫找御医来！”

这时候回宫找御医……那还能来得及吗？

罗劲跟着他着急，赶紧转过身往山上跑，去备车马回宫宣御医。

旁边贾妃、甄妃等人一看君王来了，莫不纷纷跪拜在地上，连陈霜苏芸几个官家小姐，亦是远远跪了一地。

清妍原在前头玩得好好的，想不到一回头，她陈母妃就落了水，早被吓傻了，让银霜抱住，呆立一旁，扑簌簌掉着眼泪，奶声奶气的哭道：“银霜姑姑，陈母妃是不是死了？”

“公主莫要胡说！”银霜正眼红间，被她问得一怔，忙不迭伸出手去捂住她的嘴。

可巧她说话的时候正逢四下静寂，周弘治只听那一个“死”字落在耳朵里，别提多恼怒了，抱着黎姜的手越发收紧，面色铁青一片，只道是她若当真死了，他定是不会放过跟着她的一群人的。

他脚下，乐嫔正着一身青衣跪在那里，以往她因为有自己的私心，是以从不敢抛头露面，惹君王注意。

但这紧要关头，眼见御医不来，黎姜和安嫔的命又耽搁不得，便咬一咬唇，大着胆子抬起头道：“陛下，快把贵妃娘娘放下，臣妾有法子救两位娘娘。”

“你有法子？”

周弘治低头看着她，见她温顺的面容上是斩钉截铁一般的肯定，料想她不敢欺君，忙用脚踩了踩地上的草丛，听话的把黎姜轻放到草地上，又使林溪泉把安嫔也抱过来，与黎姜平躺在一起。

乐晚晴见状，遂把衣袖高高挽起，一面从头上拔下一根珠钗，掰开黎姜的嘴，让她将珠钗横着衔住，一面道：“还有哪位姐妹有钗子的，快借来给安嫔用上。”

“我来！”

斜侧里甄妃丢掉了木棍，忙也从发髻上抽出一根钗子，学着她的模样，掰开安如玉的嘴巴，将钗子横放在她上下唇中。

乐晚晴便又道：“陛下，这里还需两把凳子，两床棉被，请速叫人送来。”

这个容易。

周弘治急招手，使唤林溪泉速去准备。

林溪泉点一点头，一个飞身跃上半山的那个落雨亭，急从亭中抽了两把阔凳下来。

周弘治命他把阔凳按着乐晚晴的指示放好，山眉一拧，便道：“去取棉被只怕来不及了，朕这衣裳倒可脱下来一用。”话毕，旋即去解龙袍。

那起跟着来的王公大臣，眼看贵妃有难，陛下情急之中竟连龙体威仪都不顾了，自个又岂敢顾全仪容？忙也都道：“臣的衣服也可以用。”

俱都纷纷解开衣裳，听着乐晚晴的吩咐，叠放到阔凳上，又找来砖石，垫虚一个凳脚，使之中高旁低，如牛背式样。

乐晚晴看得整理齐全了，这时候才着人将贵妃和安嫔抱起来横伏于阔凳之上。

周弘治闻言，自是不会加以他人之手，弯着腰就把陈盈抱起来，听话的将她放到椅背上，问乐晚晴道：“还有呢？”

乐晚晴忙上前一步，将凳子一晃一晃摇起：“要一直这般晃着，直到贵妃娘娘吐出了水才可以。”

周弘治忙依言而行，那边，林溪泉亦是帮着甄妃把安嫔放到了阔凳上，听从乐晚晴的话，一下一下摇晃着那阔凳。

山谷中一时沉寂下来，唯有那凳子的一脚触动着山石的声音，哒哒响在山间。

就这般晃了约莫有半个时辰，高得禄但看着周弘治一刻不曾停歇的摇着阔凳，几番想上前替了他，却都被周弘治推开了，心里直苦的要了老命。

前几回贵妃娘要死要活的时候，他不是没看过君王的脸色，说是狰狞都不为过。

但那些狰狞，与陛下如今的惶恐惊怒愤恨相比，倒都是小菜一碟了。

设若今时今日贵妃娘娘当真就这么去了，只怕……只怕……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唉唉叹口气，只怕这六宫也就没个人了。

正这般丧气时，不意阔凳上竟有了动静。

那趴在凳子旁呜呜咽咽哭着的惠草等人，一看黎姜倒趴在凳子上，呼啦啦吐出一串水来，忙都喜极泣道：“陛下，陛下，娘娘把水吐出来了，娘娘把水吐出来了！”

“盈盈……”

周弘治当即大喜，抓了高得禄过来继续晃着凳子，自个却屈膝蹲在黎姜眼前，一把握住她的手道：“盈盈，盈盈你醒了？”

呃……她醒了吗？

黎姜艰难转一转眼眸，见眼前闪过一片的明黄色，脑子里疏忽又想起方才溺水时看到的些许片段。

她看到母亲和父亲去给她扫墓，听母亲说，她去世足有三个多月了，正不知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如何。又听父亲说，她的朋友也曾来吊唁过她，玩得最好的小美，还把她一直想要买的那个巨型的毛绒玩偶买来，一同埋在了她的身边。

她在水中挣扎着想游去母亲身边，可是怀里抱着安嫔，她根本游不动。

想要张口再喊一声妈妈，但那溪水仿佛夺命的利剑，招招都封住她的口舌。

她想哭哭不得，想叫叫不得，天地旋转的一刹那，她只以为自己是或许是要死了。

死了也好，死了没准还能残留一抹魂魄，回去再看一眼爸妈。

无奈一睁眼，竟还会是在这里。

怔然间，她心头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侥幸，只抬眼将周弘治望了一望，便又慢慢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