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谢太傅才有些惊觉，自己的大话是说在前头了。

撵走了干愣着的幕僚门客一行人，他自个儿坐在书房里，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正房那边谢太傅的夫人原预备着伺候他歇息，坐在房中左等他不来，右等他不来，便只好带了婆子媳妇，找到他这里来。

一进门看他拿着张纸念念有词，不由含笑上前道：“这又是得了哪位学生的笔墨，值得你大半夜不睡觉，也得拿在手里看着？”

谢太傅年过半百，一生之中只娶了这么一位夫人，自来感情甚好，相敬如宾。

且他这个夫人，还不比旁人，乃是另一世家王家的千金大小姐，王家与谢家在历史上一直都是并肩而立的存在，两家的世交情谊从魏晋时起，至今已有千百余年。

而今谢家没落了，王家自然也不例外，但好在两家子弟都还算出众，那王氏有个哥哥王朝阳，现在宫中领着正二品左都御史之职，是朝野有名的清官。当初王家肯把女儿嫁到谢家，也是因为有王朝阳一力促成之故。

王氏得家中人事熏陶，自小养成了一副好学脾性，亦通读百书，遍阅千文。

谢太傅被说话声一惊，原本有些着恼，待看得是他夫人来了，脑海中灵光一闪，忙探手将王氏拉过来道：“夫人来的正好，为夫正被一事闹得头疼。”

王氏便笑问道：“不知夫君烦忧何事？”

谢太傅便把前言说了，又把手中的宣纸递给她道：“夫人请看，这便是为夫说得阿拉伯数字了。”

王氏就着他的手，展开那宣纸看了，半晌，方指点着上头的一个个数字道：“这些夫君都知道是何意吗？”

谢太傅点一点头：“这些数字我倒是从清庭太子那里听说了，记起来也没什么难处。就是这数字与数字之间的东西，我却看不大懂。”

王氏笑道：“我见你傍晚时候招了好多门客到书房里来，难道他们之中也无人知晓吗？”

“他们知晓个鬼！”谢太傅提起这事就一肚子的火，枉他一日三餐好酒好肉的养着他们，一到紧要关头，竟没一个指望得上的，“就是崔普他们几个，也没说出个道理来。”

“哦？”

崔普可是本次科举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因缘际会入了谢太傅门下，平日里深得谢太傅欢心，常说门下子弟百个不如他一个，若是连他都不知，那这题当真是难了些。

王氏从谢太傅手中接过难题，再三看了几回，倏尔，眼眸子一亮，却问太傅道：“乘法歌诀中有一二得二、二二得四之说，对不对？”

谢太傅点头道：“夫人说得对，不过，这会子谈及乘法歌诀做什么？”

王氏喜道：“方才我脑中不知怎么地就转过了这个念头，我想我大概知道贵妃出的这几道题是什么意思了。”

“夫人此话当真？”谢道安亦跟着她一喜，双眸大放光彩，握住她的肩膀道，“我的好夫人哪，常说你是女中巾帼英雄，这一回你若当真解得开谜题，为夫我明日就可去御前出一出威风了。”

王氏让他说得一笑，当即着人去拿笔墨，把贵妃的宣纸放在案上，一面照着临摹，一面同谢道安道：“若是我推算不错的话，贵妃给你出的这几行数字，每一行末尾的数字皆是前面几个数字相加相减相乘相除得出来的。譬如这第一行，你看她写的是1x2=2，第二行写的是2+3=5、第三行写的是5-5=0，最后一行则是1x2+3-5，其后只有两条横线，却无数字，这必是问你这一行算下来该当多少。依我之见，贵妃所写的数字与数字之间的符号，正是平日里我们常说的加减乘除法，只是被她给简化了。如今我们只需跟着上面三行的数字演化，轻易便可推出最后一行的结果了。”

谢太傅听罢怔忡半天，想不到这样大的难题当真被她夫人给解开了，更想不到贵妃竟不是瞎打胡闹，当真研究出了一套新的筹算法子，便忙追着问王氏道：“是何结果？”

王氏笑了笑：“夫君糊涂了不成？五减去五，结果自然是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哈哈，好个一无所有！

谢太傅仰天长笑，许久才一垂头，拱手拜了王氏道：“多谢夫人教诲，吾甘拜下风。”

“夫君谬赞。”王氏盈盈回施一礼。

谢道安这一夜终可安心歇下，待得第二日早朝过后，他兴冲冲便去到昭阳宫，把昨日周弘治从凝月宫带出来的难题奉还回去道：“陛下，臣已经解开了，谜底为无。”

“无？”

周弘治接过他手上的宣纸，见最后一行上规规矩矩地画了一个圆圈，不觉笑道：“这算是个什么谜题？”

谢道安便道：“说来不怕陛下笑话，这题能解开非是臣一人之功，乃是臣的内人想出来的法子。她还告诉臣说，这些数字与数字之间的线条，便相当于我们惯常说得加减乘除，只要弄清楚了符号对应的含义，便是贵妃再出百十道题，也难不倒她的。”

“哈哈……”周弘治闻言开怀大笑，忍不住拍一拍他的肩膀道，“爱卿娶了个贤内助啊，朕还生怕你解不出谜题，从今往后会抹不开面子来见朕呢。”

“臣岂是那等小心肠的人。”

谢道安拱一拱手，连道惭愧：“昨日是臣短见了，闹了一场无知无畏的笑话。昨儿经臣的内人指点之后，臣以为贵妃这个用阿拉伯数字计数的法子着实是好，简便明了，且易于推断。臣说句心里话，臣这太子太傅的位置，只怕要给贵妃娘娘让一让了。”

“哎，爱卿未免过谦了。”

周弘治连连摆手，劝慰他几句：“贵妃的那些把戏很多都是小聪明，若论经史子集，放眼朝中还有一个比得过你谢道安的吗？快别说那样的话。”

谢道安苦笑摇摇头：“臣起先也是这么以为，但在昨天，前有贵妃珠玉在前，后有臣之内人明月在后，倒衬得臣益发黯淡无知了。”

“你这算得什么无知？”周弘治闻听他夸赞起贵妃，一时笑意更浓，“朕初初看到数字表的时候，还不如你呢。不过，你今天找来倒是找的巧了，朕前时刚把数字表送去户部，着苏侍郎他们学习，苏侍郎他们学不上两日，都道绕的脑瓜子疼。你如今既是明白些许了，不如你替朕去户部走一趟，把这些符号的意思告诉他们，也让他们都明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