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慕云启和荣铮回到住处时, 慕云舒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

长得比慕云启高大许多，脸上却依然带着稚气。慕云舒两只眼睛红红的, 显然是刚刚才哭过一场。

“怎么了？”

慕云启摸摸弟弟的脑袋, 把他带进屋里。今天的荣铮倒是没对这个打扰二人世界的孩子吹鼻子瞪眼，这样的表情简直一目了然，基地里所有失去亲友的人们, 都是同一个表情。

“没受伤？挺不错, ”慕云启拍拍弟弟的肩膀, “第一次上战场, 能在混乱的虫潮里毫发无损地回来，我们家小舒真有本事。”

“可是……琳琳、菲里和孟楠……我的队友，他们都……呜呜……”

慕云舒抱住比自己小一号的哥哥伤心地哭起来，“我们出发前还说……回来以后要一起去野餐, 琳琳还打算跟她喜欢的男生告白的……可是……可是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慕云启慢慢地替他顺着毛, 并没有说出任何安慰的话，只是任由他发泄心中的悲伤。

这是每个战士都要经历的事, 替你的战友恸哭, 或者让你的战友替你恸哭。

“他们还这么年轻, 他们还有好多事没做……”

慕云启将慕云舒拉开, 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那就替他们做完他们想做的事吧。”

“咦？”慕云舒不解地问, “可是……”

“背负起死者的道标，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应该做的事。他们的理想，我们来替他们完成, 他们的生命，由我们来替他们延续。”

“延续……可是……他们已经死了……”

“他们还在这里，”慕云启点了点慕云舒的脑门，“你还能记住他们的名字和面孔，这就是对他们生命的延续。他们或许还会出现在你的梦里，他们或许会哭，或许会笑，或许还会指责你，但是，记住，这一切都是他们还存在的证明。”

“还存在……”

“遗忘才是最可怕的啊，”慕云启叹道，“就像人类为了追逐群星，而一度舍弃了自己的文明。只要曾经忘却，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所以，你不能忘了他们，你要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记得他们，知道吗？”

慕云舒点点头，“我明白了，哥哥。我绝不会忘记，只要我活着，我就会一直记得他们，所以，为了能让他们在这里活得更久，我也要努力活下去才行！”

“没错，就是这样。”慕云启笑笑，“哭够了？去洗把脸，跟个小花猫一样。”

慕云舒不好意思地抹抹脸，又问，“哥哥……你……不会哭的吧？”

“……当然不会，”慕云启指着自己的脸说，“你哥我可不是什么好人，除了演戏以外我可不会哭啊，多丢人。”

“呃……”

“至于你啊，”慕云启叹了口气，“算了，我就当养了个妹妹吧。”

“才不是！”

慕云舒悄悄地问，“哥哥……今晚……我能跟你睡吗？”

“不、行！”

身后传来的地狱般的声音让慕云舒吓得炸了毛，几乎要跳起来趴到慕云启身上。

荣铮冷着脸道，“今天你哥特许你去楚天浩的宿舍睡，快滚吧！”

“咦？真的吗，哥哥？”

“去吧去吧，”慕云启无奈地说，“弟大不中留了啊。”

慕云舒红着脸离开后，慕云启的神色顿时黯了下来。

“你也还真是会演啊，”荣铮坐到他身边，捏捏他的脸，“难过就别逞强了，小舒是你的亲人啊。”

“但他还不够坚强，”慕云启说，“在他学会真正的坚强以前，我必需要成为他的依靠。”

“可他现在已经有可以依靠的人了，”荣铮说，“那个楚天浩，我找人看着呢，虽然也算是跟楚家挂勾，但身上可没那些世家大族公子哥的毛病，能力和人品都不错。”

“谁知道以后呢，作为娘家人，我得给小舒把关。”

“……你已经把他定义为要嫁出去的一方了吗？”

“不然呢？”

荣铮和慕云启沉默了一会儿，慕云启默默地靠在他身上，闭上了眼。

“荣铮……我哭不出来……”

荣铮环过慕云启，轻轻地吻着他的头发。

“那就睡吧。”荣铮说道，“就跟你对小舒说的一样，或许会在梦里再次相见。”

清扫战场的无人机在第二日陆续抵达，将回收的军徽送返索玛基地。清点军徽后，牺牲的战士们的名单和照片被装点在基地广场巨大的纪念碑上。

这块纪念碑是专为缅怀而立，每一次任务后，牺牲的战士们都会出现在这里。照片配上简介，告诉人们他们是为何而牺牲。这些照片会在这座纪念碑上轮流播放，让士兵们永远铭记。

现在，这座纪念碑上又多了两万多名战士的信息，广场上拉起巨大的黑幕，布置成庄严而庞大的灵堂。没有精美的装饰，没有专业的乐团，只有手持白菊的战士们，默默地排着队，用泪水与坚毅的目光为他们送行。

慕云启没有下去，而是站在办公室里遥望着广场，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昨晚对荣铮说，他哭不出来。不仅没有一滴眼泪，反倒连个梦都没做，安稳地一觉睡到了天亮。

他失去了上百名能叫得出名字的战友，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曾与他朝夕相处的云铮舰队的战士，黎明舰队的牺牲者，也是多次与他们一起演习与合作的好兄弟，甚至其他队伍里士兵们，多少也在战前特训中有所了解，这一百多名联邦顶级精锐战士的名字与容颜，都能在他心中一一浮现，那总共两万多名的士兵中，也有一些他知道的人。

这些人死了，他不但连一滴眼泪都没有，竟还一觉无梦地睡到了大天亮。

办公室的门轻轻打开，荣铮走进来，调出科容刚刚发过来的报告递给慕云启。

“你回来后做的测试报告出来了，身体和精神都没问题，实战力正在迅速增长，到女王战时，你的实力应该能够达到12星。”

“那就再好不过了。”

荣铮透过窗户看了看广场，“你不下去吗？”

慕云启转过头来，对荣铮说，“你看，我现在是什么表情？”

荣铮将慕云启拥在怀里，“跟我在你潜意识里看到的人一模一样。”

“潜意识里的我是什么样？”

“杀戮机器。”

荣铮捧着慕云启的脸，沉重地说道，“没人希望你变成那样，你自己也不希望。潜意识的你，是上辈子的慕云启，经历过绝望，却仍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慕云启。但现在不同了，这辈子，你将永远不会再面临那样的绝境，因为我不会允许你把自己逼入那样的绝境。”

“但我们不正面临着一个绝境吗？”慕云启看了看窗外，“女王袭击团的核心死的死伤的伤，西线最强的精锐全部被精神标记封锁在虫潮以外。重组的尖锋团虽然能力并不比原先的团队差，可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让这些来自各舰队的战士们去面对女王吗？”

“这是他们的职责。”

“我知道，但我却不能不对他们的生命负责。”慕云启将头抵在荣铮的肩膀上，“你知道上辈子我们牺牲了多少人才杀掉一只女王吗？我以为重来一次，我们会尽可能多地减少牺牲，但是……”

“小云，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东西，或许是历史的必然。”

“必然……”

“改变历史所要引起的蝴蝶效应，你已经做了太多太多。你改变的那一部分，或许是原本就可以改变的，而不能改变的那一部分，就是历史的必然。”

“不能改变的……牺牲吗？”

荣铮望向窗外，“这两万多名战士的牺牲，就是你不能改变的历史的必然。但你改变了的，却是存活下来的绝大部分战士的生命。而在接下来的女王战里，有一部分是你能改变的，但也有一部分，是你无法改变的历史的必然。”

慕云启抬起头，“但即使如此，我们也必需消灭女王。”

“没错，这才是唯一要被你注视的目标。你是人类的王牌，你是唯一能决定这场战争结局的人。小云，以前我们总是说，个人英雄主义是无法在现实生活中拯救大局的，但现在不同了，我们的大局观已经被你改变了。现在，是你可以去执行你的个人英雄主义的时候了。”

慕云启惊讶地问道，“你……不是……”

“我以前阻止你的行为，是因为你总是把我排除在外，但现在不一样了，”荣铮拍拍慕云启的脸蛋说，“我会和你一起，我们一起去杀掉女王。”

“荣铮……”

“小云，你只要放手去做就好了，你身上的负担，我来替你背。”

慕云启点点头，眼中的迷雾慢慢地化开。

“更何况，”荣铮笑道，“我们这辈子，还有一支强力援军。”

“援军？”慕云启不解地问，“什么援军？”

“黑暗哨兵军团。”

“什么……”

“今天早上，索玛基地接到了星盟铁棘团的远程军事会议请求，元帅与铁棘团已经达成了初步合作协议。”

“黑暗哨兵军团……”慕云启恍然大悟，“对了，他们一直在西线外的星域中训练，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不仅如此，在先前的联邦和星盟的交流后，星盟教会进行了讨论，已经决定进行无标记安抚试验，而首批进行试验的，就是西线外特训的黑暗哨兵军团。”

“是巴沙他们……”慕云启急切地问道，“那成果怎么样？”

“非常好，”荣铮说，“他们根据黑暗哨兵与神父们的实际身体情况进行了改进，不但确保了黑暗哨兵强战力的特性，也解决了他们的健康隐患。现在铁棘团在巴沙和以诺的带领下已经成为了一支顶级哨向兵团。”

“虽然从军事上，联邦又多了一个强大的敌人，但如果有他们加入，女王战的牺牲会减小许多。”

“那他们……为什么想主动与我们合作？”慕云启不解地问，“就算大道理说得再美妙，如今的虫潮对星盟也是完全没有影响的，他们比帝国还有理由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