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今日来见你，也是为了回答你的那个问题”故里压了压自己的声线，乌睫与眼帘交合着，形成一道美丽的弧线，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谢无延顿了顿，不确定故里说的是那个问题，因为在她面前自己似乎问了太多的问题了。

故里骤而在黑暗中对上谢无延的目光，确定他看不到自己才缓缓说道：“因为你是魔鬼，从地狱爬出来的魔鬼，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视人命为草芥，万具枯骨，在你眼中，也不过尔尔。”

谢无延有些迷惘，不知故里在说些什么，只是从她的嘴中得知她的厌恶与痛恨。

故里垂下目光，回忆将她拉回了三年前，那时她刚入世安王府。

故里继续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三年前的某一天，我没想到要与你碰面，但还是在那个清晨遇到了你，你一身黑衣，神色匆匆而又十分严肃，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我与妍儿见你来了便立马躬身行礼，那时你并未注意到我，可我却认识你，因为你是屠了我满门的幕后真凶。”

“出于对你的身份的好奇，我跟了上去，透过门缝，我看到你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地上跪着一名女子，那女子哭得楚楚可怜，而你懒懒散散并未理会，周围的人都十分担心地看着那名女子，那女子好像也十分害怕，大气不敢出，只是低声抽泣着”

“你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的说了一句‘白绫还是毒酒，或是投井？’我当时觉得莫名其妙，但是你的语气好冷，不带一丝感情，地上的女子闻言一怔，整张脸都被吓得惨白，顿时惊恐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突然她身边的小厮跪下来为她求情，唯唯诺诺地说了一句‘世子饶了她吧，她肚子里怀的毕竟是你的孩子’，闻言你立马向身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那小厮便被人带了下去，随即便是一声惨叫，不一会儿那小厮再次回到房中时，满口鲜血，嘴中空落落的，满眼泪水，吱吱呀呀的发着声音，却再也说不出话了”

故里的身体颤抖着，神色恐惧，似乎那一切就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故里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指尖泛白，又继续说道：“当时我吓得差点发出声音，我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你会发现我的存在，然后我看到地上的女子被吓得失了魂，嘴巴半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你走到她面前，狠厉地捏着她的脸重复了那句话‘白绫还是毒酒，或是投井’，何其残忍，无论是那一条路她必死无疑，她被吓得连眼泪都不敢落了，只是大声的喘息着，那喘息声让我都觉得她快要窒息了，可你还是在不停地逼迫她。”

“她不敢选，也不想选，最后你替她做了决定，你看都不看她一眼就丢了一句‘那就毒酒吧，少点痛苦’，那女子似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便不再作挣扎，等着你赐给她的毒酒，而你却无任何愧疚，难过，反而一脸轻松的笑了笑，且笑得开心，笑得享受”

“那是你亲骨肉，而你却要杀了他，并且没有任何的愧疚，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好可怕，比我想象中的可怕千倍万倍，杀人在你眼里就像是踩死蚂蚁一般，你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所以我害怕你，甚至觉得你一靠近我下一刻就会杀了我”

故里忍着内心的恐惧终于将这一切说了出来，身体还在不停地发抖着，眼睛不敢看向谢无延。

谢无延立在原地听故里将这一切说完，这才明白故里说的那个问题是什么问题了，因为他曾经问过故里“为什么害怕他”。

谢无延并未立马开口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谢无延才问了一句：“那你当初为何在山洞里救我？”

故里微抬双眸，笑了一声：“呵呵。”带着十分的自嘲，“当然也是因为害怕，如果我不救你我就会死在你的手上，我就再也不能报仇了”。

“所以你救我也是为了杀我？”谢无延又问。

“没错”故里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言语间没有任何温度与情分。

谢无延低头沉默片刻，随即默然向前走了两步，将手伸向故里，故里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也许是因为想起害怕的往事，眼中噙着几点泪，在这昏暗下闪着微弱的光。

谢无延的手再次落了空，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故里面前落了空了。

谢无延低了低头，收回了自己的手，“我明白了”。

他明白在故里的心里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永不可恕。

“如果我的死能获得你一点点的原谅，我便也知足了”谢无延看着故里，此刻光已经照到了他的整个身体，故里能看到他的眼中带着自己看不懂的情愫。

故里撇过了双眼，躲避了谢无延有些炽热的目光，再次陷入沉默，她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过于残忍。

谢无延的目光定在故里的脸上，似是要看穿故里一般，直勾勾地看着她，却始终不说话。

良久，谢无延才深吸了一口气，移开了自己的双眼，仰了仰头：“遇见你之前我都活在黑暗中，活在别人的阴影中，表面风光无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些荣耀虚名都不是我想要的。”

谢无延语气中带着无奈，故里错愕地看向了他，只看到他脸上淡淡的无奈。

故里见他淡淡一笑，那双深棕色的瞳孔沉了沉，继续说：“‘吾之骄子，必成大器’，这是母亲从小到大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待我成年，这句话便演变成了‘吾之骄子，必成王’”

谢无延自嘲地笑了笑：“她就是这么没有忌讳，一开始我不懂，什么都顺着她的意，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后来我发现我并不是顺着她的意，我只是因为怕她，所以不得不顺着她的意。”

故里看着他的侧脸，他的下颚线很紧致，看起来近乎完美，只是此刻他面上似乎多了份哀伤。

“其实很小的时候我也曾天真快乐过，父王母亲相敬如宾，可是后来谢长安的母亲出现了，此后母亲便性情大变，她与父王便日日争吵不断，父王受不了便不再找母亲了，再然后母亲便日日寡欢，变得沉郁起来，也变得阴暗起来”

谢无延吐了一口气，继续说：“后来谢长安的母亲去世了，谢长安变成了母亲的眼中钉肉中刺，还为此为他建了那个水牢，专门为了折磨他，而那座水牢不仅成了折磨谢长安的炼狱，也成为了我的噩梦，我每次看到母亲把那个瘦弱的小孩子扔在冰冷刺骨的水中，然后有吊起来，又放下去，如此反复，吊在锁链上的谢长安不断地发抖，那双眼睛不断地将心中的恐惧放大，我就躲在假山后看着他，看着他一点一点从水面淹没，又从水中一点点吊起来，他一抖，我也跟着抖了起来。”

故里看到他的眉头蹙着，眼中不带一点光亮，甚至有些苦涩，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嘴角带着讥讽，不知嘲笑的谢长安还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