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房间里，床头的柜子上手机一阵嗡嗡的震动，床上蒙着头的人迷糊着从睡梦中醒来，眼罩还没摘下，伸出手抓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恩.”

“葛寒，你他妈再不开门，老娘直接用消防栓砸门了啊”话筒里传来一阵咆哮声。

葛寒将手机拿的离耳朵远了一些，罗悦真是越来越有母老虎的样子了。再这样嚎叫下去，邻居肯定要投诉。葛寒伸手将眼罩往上扯了扯，露出一双眯着的眼睛，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到门口。刚把门拉开一条缝，外边一股力量就推开了，将葛寒怼到了墙上。

“呲。”葛寒在头和后背跟墙面接触了三秒之后发出了声音。

“呀，还好吧，头没撞到吧，谁他妈让你站在门后边这么近”罗悦扶着葛寒头晃了晃。

“您能先别晃了好吗，我头晕。”

“你头晕是我晃的吗？你是睡晕的好吗？你看看老娘往你邮箱里发了多少封邮件，你再不接电话，出版社就要起诉我和你了。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你了你说，那么多名作家抢着找我，我他妈非作死做你的编辑。”罗悦放开葛寒朝着客厅走去，开放式的厨房和客厅连接在一起，罗悦走到餐厅的Winix苏打水饮水机旁边，给自己接了杯气泡水，心还有些余悸。

“给我也来一杯，渴”葛寒走到沙发前又倒下了。罗悦看着她这个样子，就想走过去踹她一脚，要不是还得赶紧让她把稿子先发过来，她真的想这么做了。口嫌体正直，手上的动作已经出卖了她，拿起另外一个杯子，接了杯气泡水走到沙发前，递给葛寒。

“怎么样，完成了吧？”

“原稿在卧室电脑的桌面上，你去拷走吧。”

“怎么样，还是会头疼吗？昨天又吃安眠药睡的”

“恩”

“唉，我一朋友在中医一附院急诊上，她说他们医院新聘来了一位神经外科方面的高材生，中医方面也很擅长，研究生第一年论文就完成了，然后直博，二十八岁博士就已经毕业了。现在虽然只是住院医师，但临床什么的都有经验。我让她帮你挂了一号，周三上午十点，你去看看，检查一下。”

“没事，老毛病，我就是失眠导致的，吃点安眠药就能睡了。”

“我是怕你像‘Genius’里的作家Thomas似的，在海边站着思考人生的然后毫无预兆的晕倒了的那个天才作家，就什么都晚了。”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当时一起看电影的时候，你就立志要成为发掘Thomas这样天才作家的图书编辑Max，那时候我刚好也是作品没人愿意出版，你自己一厢情愿把我当成Thomas，我可不认为我很天才。”葛寒对着罗悦调侃道。

“忘恩负义！太没良心！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你还没倒下，我先被你气死！”罗悦不想对着葛寒，自己去卧室打开电脑拷贝文稿去了。

到卧室时，罗悦打开电脑发现一处尚未关闭的网页，内容的标题是“无国界医生“Reach”：在紧急救援中应对更迅速的新项目”接触葛寒的这几年，她发现葛寒时常关注着无国界医生的信息，定期向医疗组织进行捐赠，无论是金钱还是物资，她从未跟自己说过这样做的缘由，可罗悦总觉得葛寒是在牵挂着一个人，可她的身边并没有谁曾出现留下过的痕迹。

葛寒想起自己当时被罗悦找上时，她还是文学院的大二的学生，在网络上连载的小说也算是小有名气，每天留言的帖子有上千条。罗悦是通过辅导员联系到自己的，她也没想到，自己什么信息都没留下，这人怎么就知道她就是网上的作家本人。

初见罗悦，是在大学的图书馆，葛寒正坐在二楼角落的沙发上敲键盘，就听见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哒哒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尤其清晰，这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对面。葛寒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藕粉色的丝质衬衫搭配着包臀裙，脚上踩着同样色系的高跟鞋，看起来强势又舒服，是职场女性的特有气场。

一开始葛寒对于出版是没有什么想法的，她曾经试着联系过出版社，但都被拒绝了，也就放弃了这种想法。但罗悦对着她拍着胸脯说，我可以帮你编辑出版。她答应了罗悦，再之后两人天天腻在一起。额，讨论修改稿子，一字一句，或修改，或删减，从繁复的形容词，到一句简单的表达。

后来，罗悦拿着一张还带着包装的碟到葛寒家里说要俩人一起看，葛寒皱了皱眉头说:”这种不是自己一个人欣赏更好吗，我没这种癖好，你自己看吧。”罗悦对着她的脑门来了一个爆栗。

“你不应该叫葛寒，直接叫葛污婆好了，老娘会拿那种东西跟你分享，要看肯定找男人一起看啊，增添情趣。唉，看不出你还挺懂啊！来，要不咱们深度讨论一下你的心路历程！”葛寒知道自己想歪了，捂了捂脸，然后拿走罗悦手里的碟去播放了。

楔子

然后当天俩人看的就是由妮可基德曼和裘德洛主演的‘Genius’，罗悦一直没告诉葛寒自己为什么会找上她，又是怎么找到她的，葛寒也就没再问过。

到了周三，罗悦一大早往葛寒手机上发了数十条微信，大意就是如果再不去医院检查，就把葛寒日夜颠倒，吃安眠药度日的生活添油加醋的告诉葛寒的父母。

俩人相处久了，罗悦当然知道葛寒的软肋在哪。一次葛寒正埋头在电脑前敲文，客厅里罗悦在帮她煮咖啡，见葛寒落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朝卧室喊了一声“电话”，没人答复。知道葛寒在写作时不习惯被打扰，看着屏幕上跳动着的“葛冽”，想来是她的家人，就替她接听了电话。

“葛寒，我妈说要去你那看看，下午的飞机，别说我不仁义没提醒你。”一个愉悦的男孩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听得带有一丝狡黠。

“哦，你好，葛寒正在忙，稍后我会转告给她。需要我去机场接一下阿姨吗？”

葛冽怔愣了一下，说“那麻烦你转告她，就说顾辛下午三点的飞机到B城，谢谢”。换成了一种沉稳的语调。罗悦还是转身走向葛寒的卧室，因为知道敲门也不会有人答复，所以就直接进入，果然看到葛寒头也没抬的坐在电脑前。

“一个叫葛冽的打来电话说顾辛下午三点的飞机到B城要来看你”，罗悦敲了敲桌子提醒她。

“谁？顾辛”葛寒对着罗悦睁大了眼睛。

“恩，给你，要不你回个电话”话还没落，就看到葛寒冲到浴室洗漱，然后光速换好了衣服，说要开车去趟超市，罗悦不解的盯着她。葛寒来不及解释，就推着罗悦到了电梯。

上次被突袭，顾辛看到葛寒的冰箱里空荡荡的，就说起她一个人不知道照顾自己，是不是又不吃早饭，日夜颠倒，接着就要住在这里照顾她。葛寒在顾辛住在这的一周里，足足胖了五斤，各种东西变着法的想往她嘴里塞，这个对脾胃好，那个护肝，喝点这个助眠。每天不到九点就来叮嘱她早点休息，把电脑没收。

后来葛寒发誓说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而且老爸自己在家她不放心，才把这座大神送回家里。这次要是再被发现又是空荡荡的冰箱，绝对又要来一次上次的日子。

想到这里，葛寒在手机上回了罗悦一条微信：“好吧，我去医院，敢乱说一个字，稿子等明年再找我要。”

“‘握手’”，罗悦回了一个握手的表情。

洗漱，出门。

到了医院，停好车，葛寒向着门诊楼走去，记忆中从高中之后，自己就刻意的避免去医院看病，感冒发烧都是到药店拿点西药吃下去，然后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躺在被窝里。那件白色的医生服，那个喜欢穿着白衬衫的人，葛寒不敢回忆起。

在门诊楼的一层大厅自助取完号之后，葛寒到了五楼的候诊区排队，来来往往的人穿梭在走廊里，墙上的叫号显示屏上一个一个的名字正在跳动。罗悦帮她挂的是一位姓黄的教授，不是说是年轻的高材生吗？葛寒看了看在一楼时，随手拿起的名医专家简介宣传页。翻到神外科室页面，看到这位60岁的教授的照片，“年轻”这个形容词或许说的是心态吧，她想。

葛寒抬头看墙上的显示屏，下一个就到自己了，她站起来到了诊室门口。正准备抬手敲门时，门就从里面拉开了，一位老人边往外走着边说“小江，院长临时组织会诊，接下来的也只有一位病人了，你了解一下病情，写一下医嘱。”

“好的，教授。”一声淡淡的回复从前方传来，带着一股子清冷的气息，令葛寒觉得似曾相识。抬头望了过去，那人胸牌上的“江克明”三个字令葛寒怔愣了一下，本以为似是故人，但确是故人。送走了教授，江克明说了一句请进，将葛寒的思绪拉回，她抬脚走进诊室，江克明正侧立在门旁，等她进入之后，轻轻将门掩上。

“好久不见啊”葛寒转身到。

“坐吧。”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这是葛寒记忆中他一贯的风格，他们之间，叙旧这种交流方式很难进行。

“很久没联络，真没想到你，，，成为医生了。”

“怎么，觉得我不像吗？”江克明将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支可以按压的笔，将目光落在葛寒的脸上。

葛寒觉得自己的语言系统迫切需要重组，在他面前，迎接他的目光，都似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就感觉到周边的空气都是冷着的朝自己袭来。

“哪里觉得不舒服？”经过一小段时间的沉默，正当葛寒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江克明开口问道。

“隔一段时间会有偏头痛，然后全身冒冷汗，眩晕的感觉。”

“有昏倒过吗。”

“有过几次。”

“当时有人在身边吗？”

“啊，，晕倒之后不太记得了。”葛寒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在回答时停顿了一下。

“偏头痛又称为神经性头痛，其发病机制尚未明确，目前也没有有效药物能够根治。现在能够解释的是偏头痛可能与遗传、饮食、药物以及精神压力等因素有关。”江克明给葛寒解释到。

“现在经常熬夜吗？你的黑眼圈”江克明指了指葛寒的眼睛。葛寒感到有些窘迫，尴尬的笑了一下，早上出门时，为什么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应该把黑眼圈遮一遮的。

“睡懒觉、熬夜等不规律的睡眠以及严重睡眠不足都会引发偏头痛。头痛时还伴随有其他的症状吗？”

“眼睛会觉得模糊，看东西很费力，有黑色的重影。”

“这是偏头痛的先兆期的视觉先兆，主要表现为闪光、暗点、视野缺损、视物变形等症状。以前有做过相应的治疗吗？”

“每次都是吃点布洛芬，然后睡一觉醒来，基本上就好的差不多了。”

“这只是暂时应急措施，还是要找到并避免头痛的诱发因素，手伸出来。”

葛寒将手呈握拳状放在脉枕上。

“手放松。”江克明将手轻轻搭在葛寒的手腕上，淡淡的触感，有一种酥麻的感觉。葛寒怔怔的看着这双手，像极了当初那个给自己输液时的人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很是整洁。

停了大约有一分钟的样子，房间里寂然安静，以至于葛寒一直在屏住呼吸，怕发出声音惊扰到江克明的思绪。

“呼吸，放松，诊脉不需要闭气。”

“啊。。。”葛寒将目光从江克明的手上转移到他的脸上，瞬间松懈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的神经刚才过于紧绷着，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然后就看到前方本来低着头的江克明，抬起头与她对视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着，她又立马将目光放在诊脉的手上。自己今天有些神志不清，她想。

“你的心主血脉不足，心神失养，后天脾胃所化生气血能力不够，还有肝藏血能力略有不足，这都是影响睡眠很重要的因素。可以先用一下中医外调手法，通过刺激头部的经络、穴位，能够疏通经络、调节神经，从而达到调治失眠的作用。”

“这周末有时间吗？周末中医特色诊疗室的医师在诊，可以帮你调治一下。先减少用西药的布洛芬，容易产生依赖性。”

“哦，好，可以的。”葛寒点了点头。

“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了。”

“好，那你可以先回去了，注意睡眠问题。”

“我会的，再见，江医生。”葛寒不知该如何称呼面前的这个人，直呼“江克明”觉得不太合适，叫“冰山”也不太礼貌，就急着脱口而出“江医生”三个字，转身走向门口。那边江克明听到这句话也微微怔愣了一下。

“葛寒。”

“啊，还有什么事吗？”她转身朝向江克明。

“把你手机号码留下吧，洛晴一直联系不上你，在找你的消息，同学聚会你也没参加过。”江克明起身走到葛寒身边将自己的手机递向她。

“抱歉。”葛寒没有过多的解释，然后将手机号输入到江克明的手机上，然后将手机递还给他。江克明接过之后，伸手替她打开诊室的房门。

“再见。”葛寒说了一声，见江克明点了点头，走出诊室。

很久不曾出现的人突然出现，以致使那些个熟悉的面孔一个个闪过葛寒的脑中。她曾以为自己会忘记，因为在一段时间里她发现自己的记忆很短暂，以至于重要的不重要的人，都是模糊的。但再次见到江克明时，她还是立刻想出了他的名字，和那个刻意想要忘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