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东京的第二日，郝仁带着几人前往五木株式会社参观。

五木株式会社是日本数一数二的工业设计公司，日本一半以上的手机品牌都与这家公司或多或少有过合作，客户中来自欧美甚至中国的公司也不少。

由于运营商深度介入手机生产设计，所以几乎可以说，日本销售的手机是运营商、手机厂商和其他供应商多方协力创造。

郝仁想要学习日本手机品牌的经验，去找日本运营商和日本手机厂商都不合适。日本市场不是目前耀华可以企及的，运营商根本不可能搭理郝仁。日本手机厂商一直觊觎中国市场，耀华是其竞争对手，更不可能倾囊相授，培养对手。

相比之下，第三方供应商是个很好的选择。第三方供应商了解多家厂商的情况，行业经验丰富，信息获取面广。从关系上说，耀华极有可能成为自己客户，这些供应商必定尽可能展现自己的实力，拿下耀华，借机打开中国市场。郝仁相信可以从他们身上获取到大量想要的信息，于是前往东京前，让陈竞男以寻求供应商的名义联系了五木株式会社。

五木株式会社位于东京港南工业区，离几人住的旅馆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由于这次交流可能涉及大量专业词汇，除了洪雨楠外，郝仁又寻了一个熟悉电子行业的翻译，以备不时之需。

五木株式会社的办公大楼是一栋包豪斯风格的建筑，远远看去像一块灰白色的几何积木，和这个公司在工业领域的设计风格一致，实用主义，简洁利落。

待大家到达，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在门口热情地迎接了几人。

“大家好，我是北原仓介，是营业课课长，这是我的助理野原，欢迎各位来到五木株式会社。”

“你好，我是耀华终端有限公司负责人郝仁，很荣幸有机会来贵公司拜访。”

短暂的寒暄后，北原仓介引着几个人径直坐着电梯到了最高层，然后从上至下一边参观公司一边做业务介绍。

“五木株式会社成立于1976年，距离现在已经有快30年了。我们的总部设在东京，在大阪、纽约、伦敦和新加坡等地都设立了分部。我们从创立之日起就深耕电子产品领域，客户遍布全球，世界五百强中，有32家和我们有过合作。这里是公司设计部，目前大约有200人左右的资深设计师。”

郝仁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这是一个全开放式的办公室，办公位与办公位之间没有隔板，方便同事之间进行交流，这和大部分日本公司的办公室设置不太相同。

没想到北原仓介接下来就回答了郝仁的疑惑：“我们的设计课课长在美国工作生活了十多年，很多理念会比较西式，他不太喜欢太过臃肿的组织架构，讨厌层层汇报，喜欢大家平等自由交流的工作方式，”

“原来如此”，郝仁回答。

接着几人下了一层楼，来到了五木株式会社的材料实验室，因为此处涉及很多核心商业机密，外人不得入内。隔着过道的玻璃，郝仁看到里面有很多穿着实验室标准防护服的员工在里面忙忙碌碌，时而在电脑前填充实验数据，时而在工作台捯饬物料。

“我们的客户来自世界各地，每个国家的合作方式都不同，本土客户，尤其是和你们一样的手机客户，对于设计等各方面的介入比较多，因此我们会尽可能地还原客户的需求，但欧美区域的客户就会比较希望我们给出全面方案，很少干涉具体过程。当然无论哪一种，我们都有精干的团队为客户提供贴心的服务。尤其我们在材料、人体力学、外观设计等诸多方面的积累，能够提供的方案选择面非常广。”

接下来几人又下了一层，来到五木的生产车间和检测实验室。因为是产品方案公司，五木并不承担客户产品的批量生产，但为了使得产品方案更具可执行性，五木也设立了一个迷你车间，可以将设计好的产品，送到这里来打样和检测，以便更好地呈现给客户。郝仁看出，五木株式会社在生产中大量使用了智能设备，整个车间到处是机械臂和智能看板，只有寥寥三两个操作工人。

参观完，北原仓介带着几人来到会议室稍作休息，然后组织了一个小型的交流，除了北原仓介，从外面又进来了一个设计课和一个生产课的主任，一起加入了讨论。

因为参观过程中，北原仓介已经介绍过五木株式会社的大致情况，讨论就直接以提问的形式展开。

“我有个问题可能有点冒犯，但对我们很重要，希望诸位可以为我解答。日本手机厂商新机的推出周期在18个月以上，但我们国内一般在12个月左右，有时候还要更短，请问会不会和你们的设计效率或者生产效率有关？”郝仁直接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想试探下五木株式会社对手机行业的了解程度。

北原仓介听郝仁提出质疑，至始至终没有改变脸上谦和的微笑：“这个有几方面的原因，一方面相信你们已经有所了解，就是日本和中国开发过程非常不同，日本手机是绝对的运营商市场，运营商深度介入整个生产过程，中间沟通协调过程比较久。”

“这个我们也略有耳闻。”郝仁附和道：“那另外的原因呢？”

这时，北原仓介露出自豪的微笑：“日本在手机领域，尤其是智能手机领域持续保持创新。这么说吧，你们的很多手机制造商因为是独立制造，哪怕合约机也不会有多少来自运营商的干涉。这就造成了大多数厂商倾向选择成熟的配件，有时候甚至只是简单的改变造型。对于最重要的芯片部分，过度依赖IC 供应商的一站式方案。我说的没错吧。”

“很多情况确实如此。”郝仁想起了今年已经泛滥的山寨手机，不得不承认，“那你们的厂商是怎么做的。”

“因为运营商节奏慢，所以厂商比较有多余的精力挑战新的部件，基本上，每一个新款都会采用数十种新的部件，新的部件自然需要反复测试可靠性，曾经我有一个客户，为了一款新的铰链，花了一年的时间。还有一点，我们本土厂商会深入到你们放弃做的集成电路芯片的开发过程中，为了共同开发的芯片一般还会签订单一供货合同。当然，新的芯片比成熟的芯片更麻烦，但是这样可以保证我们在一定时间内保持领先。”

“受教了。如果我们想要和你们深度合作，而不仅仅是外观的设计，而是整体方案，你们是否也能支持，就像你们为日本客户服务的形式，全程参与。”

“当然可以，大多数中国公司会希望我只提供外观设计，这样比较节省费用，你们是第一个表达整体方案意向的中国公司。”

“具体我们需要回去内部讨论再做答复。”

“自然自然。”

“可以再分享一些客户案例给我们参考吗？”北原仓介听到耀华提出全程合作，感到有可能谈成一个颇具份量订单，心中愉快，越发滔滔不绝。

……

今天的交流如同一粒石子，投入郝仁和隋祖禹原本平静的内心，荡起层层涟漪。

晚饭后，几个女生去外面散步消食。郝仁不想动，坐在客厅矮桌前泡茶，隋祖禹则躺在草席上，看着天花板发愣。

“我今天总算明白，欲速则不达的意思。”郝仁用膝盖推推隋祖禹，示意他起来喝茶。

“我也觉得，不得不说，小日本这个操作很鸡贼，深入上下游，把能力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上，然后和供应商建立单一稳固的关系，这样大家的产品同质化率就降低了，不会互相大搞价格战。”说完，隋祖禹坐起，牛饮一般把整杯茶往口里灌，直接被烫得怪叫起来。

“唉，我说你慢点，品茶不是往肚子倒水。”郝仁赶紧给他背上拍了两下。

“咳咳咳，知道了。”

“是啊，山寨机厂商虽然销量惊人，但更像一个服务商吧，毕竟芯片和软件都是别人的，手上没有核心能力。”

“确实如此。不过，日本手机制造商尽管技术优势明显，但在中国的市场占有率完全比不过欧美和韩国。”

“他们的运作模式跟不上中国的市场节奏，研发周期还是太长了，这一点我们要注意，公开市场肯定要讲效率，不可能任何东西等到十全十美再推出。”

“知道。你今天说要和他们全程合作，真的吗？收费一定很贵！”隋祖禹最近一提到经费就有点敏感。

“客套话而已，目前没资金条件。再说，即使要合作，重点也是为我们构建实力和知识赋能，不是一锤子买卖。具体等我想清楚再说，不必着急。我现在最关注的还是要不断提高我们的自研比例，把依赖的部件逐渐突破。还是我上次说的，这事不急，但是很重要。目前靠进口部件也能挣钱，就是好大部分利润被外商拿走了。长远来看，我们自己掌握核心技术，才能不看别人脸色，挣最大比例的利润，做出别人做不成的产品。”

“知道，不用你提醒，我心里也就这一件事。”

“还有这几天手机逛了不少，3G网络比我们原先想象的对消费者生活的颠覆性还大，手机以后就不是个用来打电话的工具，而是报纸、杂志、收音机、电视机、电脑等各种功能集合体。回去把这些要点都整理整理，功能点规划到研发需求里面，下一代网络来临前，咱还能再调整调整。”

“还用你说，我都写不少了”，说完把随身笔记本丢给郝仁看。

郝仁翻了几页，立马嘶了一声，“你写字怎么几十年如一日的难看。”

“说什么呢？我昨天写到很晚，累死了，快给爷奉茶。”

“好嘞，大爷您请。”

几个女生回来，开门看到隋祖禹如山大王般坐在正中，郝仁双手奉茶，一口一个大爷，不知道又在玩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