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快十一点，郝仁才从睡梦中醒来，正躺在床上享受不用早起的快乐，一会把自己摆成个一字，一会把自己摆成个大字。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客厅传来。郝仁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趿着拖鞋出去开门。一开门，就隋祖禹背着个大包从外面横冲直撞地闯进来，差点把自己撞飞。

“你这一大早跑我这干嘛？还背着这么大个包，你被爸妈扫地出门了，来投奔我？”郝仁揉着眼睛不解地问。

“找你有事，电话也不接，我一着急就上门了。”隋祖禹把大包往沙发上一扔，开始从里往外掏东西。

“睡觉开了静音，所以电话没响，是有什么急事吗？”

这时，隋祖禹已经把包里的东西都摆在了茶几上，十几部各式各样的手机。

“你快看看这些。”

郝仁草草扫了一眼，不明就里地问：“你拿这么多竞品手机来找我干吗？我办公室里都有啊。”

“你再仔细看看。”

郝仁拿起一台黑色的翻盖手机，翻来翻去看半天才发现问题。这部看起来和MOT的最新款一模一样的手机，商标不是MOT，而是nnOT，由于两个n靠得很近，艺术字的曲线和MOT 几乎一模一样，郝仁乍一看没发现并不奇怪。

郝仁又拿起另外一部看起来是酷美新款的手机，这次学聪明了，直接看商标，赫然写着酷羊。

郝仁接着在这堆手机中发现了耀华T2，看了商标哭笑不得，光翟华。

隋祖禹这是说道：“你知道光翟华卖多少钱一部吗？”

“多少？”

“599！”

……

沉默过后，郝仁问：“你哪里搞到这批冒牌手机的？”

“昨天晚上，我大舅跑来找我，说买了我们公司的手机，用了一会有一些发烫。我说不可能啊，我做的东西我自己知道。我拿过来仔细一看，原来不是耀华，是光翟华。”

隋祖禹来得着急，有点渴，起身熟门熟路地从郝仁冰箱拿了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我就问我大舅哪里买的，让他带我去看看。结果，一大早他直接带我去了华强北，曲里拐弯地找到一家小店。买了这堆东西回来，好家伙，甭管新品老品，应有尽有。”

郝仁叹了口气，说：“山寨机没错了，我大概知道一些，一般都是仿制名牌产品，没想到我们的耀华都有人做了，我都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说起山寨手机，就不得不提MTK 这家集成电路厂商了。

一般来说，一部新手机问世需要一年左右。原因在于手机最重要的部件是芯片，而当前芯片供应商大多提供双芯片分别控制通话和多媒体设计，拿到芯片后还有大量工作需要手机厂商自己做，尤其是软件开发及系统调试方面。这样手机厂商需要养一个人数众多的研发团队，如同买房买到“毛坯房”，还需要养一支工程队来负责装修改造，从交房到入住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MTK改写了这一切，它发明了一站式解决方案，在将芯片销售给客户的同时搭配软件，这样一些不具备研发能力的厂家，就只需要设计手机外型，拿着MTK带软件的芯片，半年内就可以快速地推出手机。

于是，市面上热销手机的仿制品就大量出现了，什么都是现成的，仿佛“精装房”一般，拎包入住。

据说，夸张一点的山寨手机制造商只需要三个人，一个人负责与MTK拿货，一个人负责找工厂开模制作外壳，一个负责把手机卖个分销渠道。

这些手机是没有国家入网许可等资质，也不提供售后服务，完全是野路子。于是，人们借用山寨一词，形容其如武侠小说里的土匪马帮聚集，游走在法外之地。

隋祖禹被郝仁传染似的叹了口气，说道：“你觉得我们还有必要自研吗？我们一部手机从概念到上市，一年多就过去了，人家不要多久就能仿制出一部一模一样的，价格还便宜好多，我们不是白忙了。”

“也不能这么说，你大舅不是说手机发烫，我看这些手机无资质、无许可、无售后，典型的三无产品，质量很成问题，还可能有安全隐患。”郝仁说道。

隋祖禹摇摇头，说道：“可是我看买的人很多，消费者哪里会仔细看，稀里糊涂或者贪便宜就买了。”

“正规厂商的手机客单价高，对很多低收入群体，确实消费不起。黑手机没有研发团队和售后服务团队，制作成本低廉，有市场空间也不奇怪。”

“郝仁，高端市场我们还没有突破，低端市场性价比又拼不过这些山寨机，你还给我划拨这么多研发经费，招聘研发人才也肯下血本，变相地拉高了我们的产品成本。”

隋祖禹置身研发，并不是与世隔绝，不能完全不懂企业经营。看着这个市场风云变幻，各路神仙你方唱罢我登场，败的多，成的少，对耀华难免提心吊胆的。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这样做也是为了长远，卖产品容易，立品牌困难。手机最核心的能力放在供应商那里，你能放心？今天给你，明天给别人，有没有饭吃看别人的脸色，你受得了？”

“说是这么说，可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挣钱吃肉，我们捡漏喝汤。你我没啥生活压力，可是成百上千的员工呢。”

“这不是你要担心的，我有我的办法，经费少不了你的。你之前提出要搞部件实验室，我可是大力支持，这些基础部件说白了都是补课，还我们之前欠下的债。自研一时半会替代不了外购，但你必须卯足了劲突破。”

“这个我知道，去年你招聘进来的人，我把优秀的都挑出来，放在这个实验室。”

郝仁突然话锋一转，说道：“你觉不觉得，MTK这家公司很聪明，在它切入手机芯片领域之前，这个行业被欧美日本垄断。它通过整合芯片领域中难控制的环节，简化了分工，增加了行业的效率，也让它的客户过度依赖，欲罢不能。这个模式真的很值得我们借鉴。”

“你连芯片都想自己设计？”隋祖禹大吃一惊，在所有人都开始图省事，轻量化组织时，郝仁一步步深入上游，居然想要把整合链条给补齐了。

“MTK以前做DVD之类的产品，近几年才切入手机芯片的。一开始生产的产品问题非常多，只能低价卖给小厂家，现在越做越完善，我看它的发货量靠山寨机都快进全球前五了，听说不少正规国产品牌都要开始尝试小范围合作。我们可以向它学习，你找几个懂的人琢磨琢磨，一开始做出来的产品，可能不成熟，我先去贴牌项目中要个小的试试，等你多迭代几次，能出稳定的产品，我们再放到自主产品上。”

郝仁的这个方案是从小批量试点到量产，逐步改进，比较有操作性，隋祖禹同意，却难免有点沮丧，“唉，我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学渣，落下这么多课，眼见别人都快到终点，我这才一半都没走完。”

“谁说不是呢，但你反过来想想，这个行业不是谁先做谁就有绝对优势。只要技术一更新换代，大家又都回到了起跑线，这就是我们弯道超车的机会。”

“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起了柯达的例子，想想过去的一百年间，柯达在影像领域一直占据着领导者的地位。世界上的第一台数码相机是在1991年产柯达公司发明的，然而就因为柯达的利润建立在胶片、相纸、冲印三大业务上，导致它没有动力去割接过去，于是在数码相机上失去了先机。说白了，柯达败于数码技术的变革，也败于自己的短视。”

郝仁目光看向窗外，过了半晌说道：“站在潮头选对方向，做什么都是顺势而为。我们眼前是正有一个绝佳的机会，网络通讯技术在演进，我们的终端产品也在迭代，我们在2G、2.5G时代落后了，下一代网络到来前，我们如果比国内其他厂家先跨一步，或许有可能占住先机。”

“不错，不错，正是如此。”隋祖禹一听兴奋了起来，3G手机一直是他亲自带队开发，郝仁的乐观对他还挺受用的，但转念一想又说道：“我们虽然在国内对3G手机的研究算起步早的，但国外巨头们走得更远。发达国家早就有3G网络，国外厂商手里现在已经有不少3G手机商用了吧。不是泄你的气，我们还是落后分子。”

“也不能怎么说，在世界范围内是落后点，但在国内不是，我国的3G网络还没有发牌照，发令枪打出前的领先不影响大局，只要我们枪响后第一个冲出就行，再说其他国家的实践给我们最好的学习教材。”

“你说得有道理，远的不说，我们的邻国日本3G智能手机普及率就极高，日本人都习惯在地铁上使用数据业务看视频动漫。”

“不如，年前没有要紧事，我们去日本考察考察？”郝仁马上提议道。

“好家伙，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什么时候走？”说完，隋祖禹从沙发上跃起来，作势马上就要出发。

“你一着急还能提脚就走啊？”郝仁一脸嘲笑地看着隋祖禹。

隋祖禹突然又想到，“我下周就把今天讨论的这些都安排起来。你说，我整天捣鼓这些市场还没影的事，把挣钱的事都丢个飞华和子健会不会有点过分？”

“也没有，你可以这样，和他们商量……”

两人聊了一上午，郝仁没抽出时间吃早饭，到了正午，肚子叽里咕噜作响。

“你饿不饿？要不随便煮个面，我们一起吃？”

“行，不要葱和芹菜，酱油少点。”

“就你要求多。”

“不要用夹过芹菜的筷子挑我的面哦！”

“知道了，烦死了。”

……

郝仁在厨房里洗菜下面，隋祖禹也不帮忙，抱臂靠着墙，一个劲地碎碎念指点，像一百只蜜蜂在郝仁耳边振翅。

刚才还惺惺相惜的两人，马上就要锅铲扫帚相向，战争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