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伊塔有意让诺格自己单独待一会，她用内线电话侍者给她送来了一杯专业调酒师刚做好的鸡尾酒，一边品一边坐在窗边观望，这些都是她付了钱的，她可不想浪费。

可是等她缓缓地喝完了酒，看厌了景，诺格却还是没有出来。她想了想，还是推门进了浴室。

诺格抱膝坐在浴缸里，头埋得很低，肩膀微微颤抖着，似乎正在哭泣的样子。听见沃伊塔进来，他连忙掬水洗了一把脸，可眼睛还是红红的，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我不该在这种时候……”

沃伊塔走过去，坐在了浴缸边上，伸手摸了摸浴缸里的水温，发现已经凉得差不多了，便伸手打开了水龙头，给浴缸里添了热水。

“如果你笑的时候不用向我道歉的话，你哭的时候也一样的。只是你坐在一盆冷水里哭心情会好吗？”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人特别自私？”

诺格把头转向浴缸旁边的那扇圆形的观景窗，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我不觉得自私是什么了不得的缺点。”

沃伊塔耸了耸肩，又把旁边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

“可我不是你想的那种自私。你知道吗？当我被那群警察带走的时候，我最先想到的不是同样要被带走的我的母亲，不是前来询问情况被警察一把推到墙上的我的学生，甚至不是被迫卷到这起闹剧里的你。我想到的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要泡汤了。”

诺格脸上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他自残似的用力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沃伊塔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道德感只会惩罚有道德感的人，他这样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竟然就为了这个，她拿过一边的花洒，帮诺格淋湿了他的头发。

“我倒是希望你可以好好想想自己的假期，全身心地想，不带任何负罪感地想。”

“可是我的确有义务去想一想假期以外的事情！“

诺格重重地把拳头砸到了水里，浴缸里的水溅的到处都是。

”你坐过飞机吧，在起飞之前，空乘都会向你讲解氧气面罩的用法。你记得他们说什么了吗？“

“他们说客舱失压时氧气面罩会自动脱落，请用力向下拉面罩，并将面罩罩在口鼻处。”

诺格的记忆力非常好，虽然他不觉得这事和现在他们讨论的东西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是几乎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我记得后面还有一句，带小孩的乘客应该怎么处理。”

沃伊塔觉得自己这个循循善诱的态度已经和幼儿园阿姨差不多了，她挤了一些香波在手心里，缓缓在诺格的头上揉出了泡沫。和大部分金发的米茹斯人一样，诺格的发质很细很软，混上香波的泡沫之后手感很是顺滑。

“带小孩……带小孩的乘客应该先帮自己戴上面罩，再协助……这和那种情况不一样！”

诺格复述到一半立刻明白了沃伊塔的意思，所以他直接抗议了起来。

“你是觉得你的母亲、学生还有我比失压的飞机上的小孩还不如的吗?”

沃伊塔也不恼，只是用力把他按住，示意他闭上眼睛，然后开水把他头上的泡沫都冲走了。

“我不是这个意……”

诺格挣扎着想要回嘴，却意外尝到一口洗发香波兑水，只得暂时闭上了嘴。帮他冲洗干净后，沃伊塔拿过毛巾帮他擦起了头发。

诺格觉得有些窝火，沃伊塔的言行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可是仔细想想，他又有些泄气，自己的确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于是他就这么直挺挺地坐着，任由沃伊塔把他头发擦到半干。

“又怎么了？”

沃伊塔把浴巾丢到一边才发现诺格一副气呼呼地样子，又一次笑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时候你和我相处的方式不像是爱人之间应有的方式，你太从容了。”

诺格自暴自弃似的第一次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他早就察觉到沃伊塔一直在迁就他，这让他沉溺的同时又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只要她愿意，她似乎随时可以从这段关系里抽身的样子。

“既然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也就不迁就你了。”

沃伊塔迅速冷下了脸，起身走出了门去。诺格顿时惊慌失措了起来，他迅速从浴缸里爬了出来，连身上的水都顾不上擦干就追了出来：“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然而外面卧室里的沃伊塔却不再理他，自顾自地收拾起了行李，这艘船上别的没有，供乘客用的套房足足有十五个，换一个并不是什么难事。

出门的时候，她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又说了这么一句。

“克里诺斯教授，晚宴有着装要求，你自己看一下床头柜上的那份说明好了。”

说完，她就干脆地带上了门，一个正在走廊上替换花瓶里的鲜花的女仆冲沃伊塔点了点头，表情有些尴尬，看样子她大概是听到了两人刚才的争吵。

沃伊塔随意挑了一间名字顺眼的套房，叫领班送来了房卡，打开了门，进去把装着行李的包一丢，然后有些夸张地飞扑到了房间的大床上。

之前她去租船的时候，接待她的经理就对他们使用的床垫和床品足足夸耀了十分钟，现在感受起来果然是不差。她从大床的这头滚到那头，然后又狠狠伸了一个懒腰，世界上值得享受的东西真是太多了。

在床上滚够了，她爬起来，打内线电话把船上的美容师、美发师、美甲师统统叫了上来，这些都是她付过钱的，都要好好体验。

在一堆人围着她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是米哈伊尔发来的视频请求，她觉得有些吃惊。米哈伊尔似乎对于摄像头有天然的恐惧，他基本不使用视频通话这种功能，甚至会偷偷拿胶带把手机的摄像头贴住。更多时候，他俩都使用约定好的密文发短信交流。

“你让准备的房间我已经准备好了。”

米哈伊尔尽量避免自己的全脸出现在摄像头范围内，他努力让画面的大部分都是那间公寓。

“全新装修的，设施也是最新的，应该不比哈特堡差。”

他拿着手机在公寓里走了一圈，给沃伊塔展示了烤箱、冰箱还有洗衣机。沃伊塔之前把诺格的事情掐头去尾地和他说了，说诺格因为意外被卷入了不敬罪的指控中，需要到霜北避难。

“这事不用你亲自来吧，找个手下的人办就好了。”

沃伊塔被他晃动的手机镜头和房地产中介一样的举止逗得大笑。

“没事的，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你现在在哪里？”

终于停下来的米哈伊尔发现沃伊塔脸上贴着面膜，头上顶着烫发器，一副悠闲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在他想象中，沃伊塔应该在紧张地帮她的朋友逃出哈特堡，怎么会有功夫来做这个呢？

“我在河轮上！这艘船据说是伊琳娜女大公的私人游轮的姊妹船呢。”

沃伊塔用空着的那只手拿起手机，也向米哈伊尔展示了一下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