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嘲笑为井底之蛙，陈小薇只得含垢忍辱地在晚上七点的员工例会上忍气吞声地宣布既有的例会改制。那样一来明明下午两点钟才上班的中班技师，都要上午十点钟赶来公司聆听新店长的训戒，大家觉得疲惫不适，却在声望颇高的陈主管的要求下不得不配合工作。

上午例会点到时技师们连应答的声气都没有，满脸的不耐烦，觉得公司尽在想方设法折磨人，目的就是不让熬夜辛苦工作十二小时的底层劳动者安生。如果真有什么紧急的重大的事情要通告也可以理解，但把人从香梦沉酣的被窝里折腾起来，不过是听一听新店长毫无意义的啰嗦，看他表演一番官腔十足的口才，大家就着实有点反感了。散会后楼下的技师房一时怨声载道，满面倦容怒气冲冲的人们纷纷责问张领班为何要如此？个头矮小而瘦弱的张庭玉本就在气势上压不住众人，兼以嗓音沙哑口才欠佳，更不能让众口一词气势汹汹的技师们心服口服，没几句就败下阵来，尴尬难堪地面红耳赤起来，被逼退回到楼上的办公室向上级领导反应情况，说群情激愤！

丁青彬和陈小薇都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倾听着张领班的汇报，小薇将信将疑地微笑说：“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吧？不过让中班技师提前几个小时到公司而已，例会时我看大家的情绪都很稳定啊！”老练持重的丁青彬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待张领班激动地磕磕巴巴说完才沉吟道：“这样的话，我和陈主管再商议一下这个事。但你还要尽力做大家的思想工作，今天只是第一天，大家觉得不适应是很正常的，任何习惯的培养和形成都需要一个过程，也许过几天就好了呢？”

张领班求救似地向陈小薇投来征询的目光，但小薇的嘴角始终含着淡漠悠远的微笑不置可否，她只得无奈地退出办公室，硬着头皮回技师房跟大家继续周旋。

第二天第三天人们因为一贯的作息时间被打乱，工作生活变得乱七八糟而心情更恶劣了！例会点到时竟有几个技师公然没到，也没向任何人告假，大家内心的不满开始走向公开反抗……陈小薇觉得这是非常严重的现象，自她加入公司无论是何职位都未出现过的情况，例会改制属于逆天而行不得人心，不适合以强权镇压地给缺席技师开罚单，只能退让妥协顺应民意，否则整个店面就会变成一盘散沙，公司的其他管理体制也会形同虚设。

在她晓以利害的说服请示下，丁青彬只得同意维持原来的例会制度，大家才算松了一口气。一周后高天风尘仆仆地从应昌回来约小薇远离公司共进早餐，顺便询问她对丁店长新近工作的意见看法，试探他们是否配合默契相处和谐。

“我没关系，”小薇坐在茶餐厅幽静的角落里对他温柔地善解人意地微笑说，“在周卫东和徐建生的身边这么久，我早已经学会了跟上级领导打交道的秘诀，多么难以应对的人都没问题，你不用担心我。”

“我不是担心你，”高天黑亮深邃的眼眸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含笑望着她说，“我是希望你向丁老师学习，不止是技术方面的，还有管理经验，你知道他曾经在多少个足疗店担任过店长吗？很多老板想请他帮忙做事都排不上队，我也是诚心诚意地拜谒过很多次才感动他回来公司的，其中的曲折故事我就不细说了。总之我希望你珍惜与丁老师共事的机会，努力的提升自己，很多人想要这样的机会都求之不得呢！”

陈小薇拿刀叉切割着面前托盘里的面包，难以置信地淡淡一笑说：“是吗？给你说得好像他是诸葛亮一样，是你三顾茅庐求来的千古奇士！但我看他在管理方面也不过如此吧！你是不是用错了人呢？如果是我用错了人，导致管理方面出了问题，会有上级领导来追究我的责任；如果是你这个老板用错了人，又该当如何呢？”

高天意味深长地含笑望着她，端起手边温热的芳香浓郁的奶茶喝了一口说：“我不敢担保自己这辈子没有出过错，但不可能在丁老师的任用上出错，就算我看人的眼光有问题，难道那些老板都是瞎子和傻子吗？”

“那好，但愿如此吧！”陈小薇宽容大度地向他举了举杯。

高天冲她做了个顽皮的鬼脸，站起身来预备到前台去买单。他伸出手臂去抓取桌面上的皮包，泛着幸福满足的红晕的面孔上阳光般柔和明媚的微笑忽然凝固了，继而神情有点莫名的僵冷，他瞅着对面窗下的那张卡座上的食客说：

“啊，李老师，幸会幸会！……真巧啊，在这儿碰到你！”如果陈小薇并非对他谙熟，根本不会觉察到他此刻竟忽然变得有点结巴。“怎么就你跟孩子一起出来吃早点呢？你们家陈总呢？”

陈小薇不由好奇地扭过身去，那对就餐的母女也正好笑脸相迎，打扮素净的李老师殷勤有礼地对她微笑点头，一壁回答高天说：“他呀，哪有这份闲工夫？一大清早就出门了，总是手机响着出去的……”

“是啊！他们做物流的忙！”高天将皮包塞到腋下，显然并不预备跟她攀谈下去，只是顺便仓促潦草地向对方介绍陈小薇说：“这是我们公司的陈主管，约出来谈点事情。你们慢慢吃吧！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那位被高天恭敬地称为李老师的中年妇女眼睛发亮地刻意地盯了小薇一眼，微笑地挥着手放他们过去。在熟人的视线范围内拘谨地一前一后地走到门口的台阶上，直到沉默刻板地坐进汽车的驾驶室里，高天动作沉稳地徐徐地打着方向盘离开茶餐厅时，陈小薇才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个女人是谁？”

沉默了两秒钟，高天不动声色地回答说：“她是邹老师从前的同事，也是她非常要好的朋友，算得上半个闺密吧！”

小薇忽然觉得紧张透不过气来，不由自主地喃喃地说：“刚才，你怎么能像那样介绍我呢？”

高天小心翼翼地将车倒出狭窄的车道来，一边驶上宽阔的街道，离开了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茶餐厅，这才有点诧异地扭头望了她一眼，回答说：“你觉得，我应该怎样向别人介绍你呢？”

陈小薇一时语塞。“是啊，我算是他的什么人呢？我对他的感情，我们之间的这种特殊的关系，说得出口，拿得出手的就只是工作关系了。”她的脸涨红了，从心底涌起的屈辱之情使她的脸一直红到耳根，甚而泪水盈盈了。敏锐地觉察到她的痛苦不安，高天声音低沉地说：“你以为，我是个喜欢靠欺骗和说谎来过日子的男人吗？你以为我善于在虚伪里游泳，就像鱼儿擅长在水里游泳一样吗？如果我是那样的男人，大概你也不会爱上我吧！可是现实就这样摆在我面前，我不得不像这样的生活着，不得不让你我陷入同样深的痛苦的泥淖里……无法自拔！”

无法抑制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滚滚而下，嘴唇微微哆嗦着，陈小薇哽咽着说：“如果我的存在让你这样为难，这样难过，我可以试着离开你的生活。”

高天没有说话，但面孔却不自觉地渐渐变了颜色。这是回公司最近的一条路，正是市民上班高峰期，街道拥堵，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久久不肯变换色彩，失去耐心的他索性将车开到树荫下的人行道上滞缓地停泊下来。徒手放开圆形的方向盘，他扭过身来深思地凝望着小薇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陈小薇鼓起勇气抬起头来迎视着他深情的目光说：“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想？而且我会试着这么做。”

“你没有这样的权利！”高天近乎武断地下了结论，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温柔的泪光。“除非我自己松手让你离开，否则你别想。”

一个控制欲占有欲很强的男人这种形式的告白足以令人感动，但是越感动越痛苦。陈小薇挣扎着说：“我不可能总是一个人的，我要嫁人，我会再婚。”

高天伸出手来轻柔的拂着她额前的秀发说：“别的女人或许有这种权利，你却没有。”

如此的固执，如此的深情，却令小薇痛苦得浑身抽搐起来。正因为了解高天对她的真心痴爱，陈小薇觉得自己更加爱他，对他难以割舍，但是这种感情却好似饮鸩止渴……她双手痉挛地用力去推厚重的紧闭的车门，声音低沉地含泪说道：“我是非常认真地对你说这样的话，以后我们就在公司见面吧！你不要再约我出来了！”

高天在陈小薇果断地甩手关门的一瞬间绝望焦急地喊道：“小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