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卑微日常
作者:谢迟弥 | 分类:仙侠 | 字数:8.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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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春醪。
薛忧枝眸光一溢,弯起两个绝艳的月牙眼晏晏道:“七啊。我这卷上有你名字。”
我嗯了声,凑过去瞥了眼,却见她那卷下,撇去卒者生平事,最下有一行朱笔蝇头小楷:“当与苏七共事。”
……这个字,看着就很谢必安。
她好奇地歪着头,“咱俩也能混到一组吗?”
我答道:“除却衣色,卷色分别。其实在谁手下也没什么区别。”
我才停了几日的职,明日便又要继续锁魂了。
薛忧枝闻言似懂非懂地点头,一边摸着她那只龟冥宠一边思索着什么,又忽而问道:“苏七,你是怎么当的鬼差?”
我沧桑地望着黑黢黢的屋顶儿,愁啊愁……
还能怎么当的鬼差?当年懵懵懂懂地进了鬼门关,我傻的那么明显,穿着一身破烂只会逢鬼就嘿嘿嘿地猥琐笑,一看就知道是少了前生记忆的傻缺。
“那时候……什么都记不得么。正逢谢大人招募他的爪呸属下,但我那时好像还丢了一魂,收人的见我这样就把我拒绝了。”
“肥烟来的早,这些还是她告诉我的。秦广大人看我可怜,丢了魂还缺记忆,就让孟姐儿掐魂花给我添个新魂。本欲留我在地府做鬼差,但是谢必安说我一身的煞,前世必定是大罪之人。需去自省跪之,遂我也就跪了八百年。”
八百年的日子太苦了。十八重的泥铁链拘我九处大穴,地火烧我眼睫天雷劈指骨,下半身永远一个姿势半卧在濯莲水中。
池旁是立了琉璃镜,可那镜里的人是烂了一侧靥的,日日夜夜被地火烧骨髓,偶有入梦时,梦见的也是涯头下青白的死人断手,喘着糜烂之气奋力拽我鬓角,叫我还他们的命。
最悲哀的便是连自己前生也窥不得,偏偏还一身罪。
这些话我没能说出口,只是默然地看着庭院中永不绽的曼殊沙华。
“地府的鬼差,走又新至的有许多。到最后,连你我也是会赴冥河水底,饮了汤或转生为人,或奔大三千无忧自在地为兽。”
我自嘲地笑笑,“说不定你便回去了呢。”
薛忧枝头一次沉默这么久,眸眼定定地望着我,像一泊无处停落的雪。
许久,她才哑声道:“……我也不知道。”
她缓缓垂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龟壳,声音轻远迷惘:“其实也好。我在那无父无母,朋友都没有几个。唯一珍重的也只有大富。”
那龟闻言慢悠悠地探头,又与桌上的富贵撞了个头,缩的极快。
富贵怒要给它一爪,被我薅起:“乖乖乖别亮爪,你再给我这袖子刮了我就用你的狗毛做斗篷信不信?”
薛忧枝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我肩头道:“不说这些了。我好困,明日七七你叫我起床罢。”
我含糊的应下,也欲打算进屋上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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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见一个人。着雪色衣,赤足踏于皑皑白雪中。
他似是笑着的,可我望不见他的面容,被他拘于怀中,被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罩着。
但那脸我应是熟悉的,我迷茫地仰首,却对上了一双怎样的眼?
那眼里似有琥珀的淀色,凝凝点点颠起风月沉沦,数尽的绝望触及他那双皎皎墨珠,忽而被风雪封喉。
“我原是想问你……”
渺渺的雪啊。
“去了地下,做鬼是不是也会怕?也会流泪?”
他似是私语,又像迷茫地待我回应。
他伸出一截细长玉白的手指,轻轻遮住我凝视他的眼。
依稀有风雪琅琅,覆住我身。
“但那些不重要了……”
似是有珠泪跌落,掠过我眉梢鬓边,打湿一朵花。
“程晏觉之事。是我送你的第一个记忆。你或许记起会恨,恨我心狠无情,让你活着时便长眠地下。”
我意识渐渐清醒,闻言更是想挣扎起身。
但……
这副身子好像不能动。
我咬着牙,风雪中听他继续向下说。
“阿……。那事我们都有错。”
我听不清他唤我什么,只觉得浑身无力,困倦了。
是不是天空上的月亮也被一同埋在他眼底了?我模糊的睁眼,只觉得浑身冻的又痛又凉。
“苦海难渡……你那日便不该回头。”
他垂首,浅浅吻上我鬓角。
“下辈子,去个好人家罢。有疼你的阿姊……双亲。新名字也好,你也不必再去背着冤孽而活。”
他怆然悲声,缓缓将唇抵在我额上,将那句话也一同添上。
“原是做了鬼,你也会哭的。”
寅时初,我坐在榻前望着窗外褐红三重天。
那云是自天际奔向中央的,色又比冥河水深,但无论何时,满地府都是一副红彤彤的景象。
我小声唤来富贵入我怀里,摸着它脑袋问道:“贵儿。你待在地府这么久,想你从前么?”
它不搭理我,只是悻悻地将头埋在我臂弯内。
爱人,活埋。
他在梦里大大方方承认活埋我,又说彼此都有错。
我的前世是什么样,才能引来八百年的煞罪?
下辈子,便会真的有人疼我么?
我望着富贵,似是喃喃:“不管如何,他杀我这仇必须要报了。”
我下榻摇醒薛忧枝,又清点卷上人数,风风火火地带着薛忧枝去了人间。
路上薛忧枝神情兴奋,拽着我袖子道:“我还是第一次锁魂呢,第一个锁谁锁谁?”
摊卷,勾画。“京都……京都刑部侍郎之子。”
“京都繁华吗?”
我头也不抬,收卷道:“以前还行。不过前些日子出了程晏觉那事,连带着王孙一起倒霉,萧条的很啦。”
街上挂缟素,往日香火鼎盛地开云寺也沉寂许多,唯寺前几棵青松不痛不痒地飘着素白。
我指着那棵树,“喏。都是给程晏觉挂的。他寺一个最有望入佛途的梵僧因程晏觉而死,至今地府冥册上也找不到人。主持与天子闹过好些次了。”
苏念烟那些日子收魂回来,锁的都是骂骂咧咧的鬼,骂的人还都是同一个,俶朝前长公主程晏觉。
杀十二万人,天子包庇且也不理,一群鬼魂套着新鲜的寒冰链齐刷刷地压塌奈何桥。
压过之后便又告状与十殿阎罗,奋声讨公道。
谢必安听完还拍我肩头,欣慰道:“幸亏你把她气炸了呢七七。”
我掐了缩地,与薛忧枝一同蹲在某院屋顶,指着院内异常耀眼的红衣配绿下裤道:“走吧。就他。”
薛忧枝拿了卷,满眼复杂道:“这就是时尚的潮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