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大殿里，一切都平静了下来，淌在地上的鲜血，在冰冷的空气中慢慢冷却凝固，变成了果冻似的血浆。

不知从何时起，薄雾便包围了这座隐藏在旧教会心脏处的大殿。雾气越来越浓，像是化不开的乳白色液体萦绕在脚踝处，将地上的血浆遮住，让这座倾颓的大殿短暂的戴上了昔日的神秘的面纱。

“决斗吧，用骑士的方式！”柯恩拄着长剑大吼道：“你不是想复仇吗？那就用最公平的方式来吧，如果你心中还有一丝荣耀的话！”

柯恩明白，恐怕自己再怎么拼命，也无法阻止零前进了。但某种说不清的荣誉感还是让他向零提出了决斗的请求。

一只野兽，竟然说要用骑士的方式决斗。零轻蔑的笑了笑，轻轻问道：“你还没意识到自己的结局？”

“不，我知道已经无法再阻挡你了。”柯恩十分人性化的叹了口气，用疲惫的语气说道：“至少让我以骑士的身份死去吧，这样卡特威尔家的族谱上会记载“他至死都没有愧背弃骑士的荣耀”，而不是“他堕落成了一只野兽”。”

实话说柯恩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为何在这样绝望的处境中，心跳反而平稳了下来。他回忆着自己的老师给他讲解步法的细节，还有剑术一招一式的强度和用法。也许他真的是个农夫的儿子，记不住也想不通太多太多复杂的事情。但唯独战斗技巧，他记得很清楚。

即使脑袋记不起来，他的肌肉也会下意识的做出反应，帮助他回忆起在百年前所学的精妙剑术。

“你们不是要找救赎之血吗？答应我，我就告诉你们那东西在哪。”

“算了，答应你也无所谓。”零想了想，向前一步，指了指一旁的大殿出口，已经枯萎的血肉藤蔓便再次活跃起来，纠缠在一起堵住了出口。

“别跑了，你俩过来当裁判。”

已经跑到门口的亨里克身子一僵，望了望被封死的出口，苦笑着回身点了点头。

需要什么裁判呢？胜者生，败者死，从来没有哪次决斗会以其他结果收场，除非同归于尽。

亨里克摸不准零的脾气，敢怒不敢言，只好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零的身边。莉奈也认命似的挣扎着从他身上爬了下来，两人沉默的站在一起，就如同百年前被带到这里的异端们一样，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昏暗的大殿内没有任何声音，死寂在耳边膨胀着，慢慢有了好似千斤的重压，让人耳膜发痒，脑袋胀痛。在这种环境下，莉奈感觉自己身边好像被一群恶灵包围了，那些藏在黑暗中的东西狞笑着，不动声色的盯着自己，眼中不加掩饰的贪婪让她感到一阵恶寒。

“三招，如果你能撑过三招，我就放你走。不过在来打之前我有问题要问你，你们当年发动那场根本捞不到好处的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有，先行者是什么？”

“我还以为你就是先行者，看来我们都搞错了啊…”柯恩眼中兽性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淡去，他抬手轻轻舞动着在他看来比小树枝大不了多少的长剑，反问道：“你知道梦魇战争吗？”

“听说过，但不知道。”

“我知道！是《教典》描述的审判日善恶决战吗？”

零回头看了看亨里克，向他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倒是没有怪他插嘴。

“那是一个预言，传说在审判日，象征着七宗罪的恶魔会带领数不胜数的梦魇生物从天而降，与人类展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决战。不过我一直以为…”

“在什么时候？”

“不知道…没人知道这场灾难会何时降临。教典里没有记载，大主教也对此事绝口不提…”

“呵呵，奥菲利亚殿下正是为了迎接梦魇战争的到来，才决心把所有人类都联合起来的。”柯恩叹了口气，将滴在眼皮上的血迹擦掉，用骄傲的语气说道：“她是高洁脱俗的天使大人，却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换取你们这些无耻之徒的苟活。我知道你们早就失去了敬畏之心，但我还是要说——到此为止吧，这座遗迹深处的东西，不是人类所能窥探的领域。”

“闲聊到此为止，开始吧。”

庞大的地下遗迹里藏着什么东西，零并非不关心这个问题，只是比起他人的叙述，她更喜欢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事实。

然而人类固有的观念和思维使他们很难以片面的角度了解到真实的本质。面对超越自己认知的问题，肉眼所见的东西，真的就是“真实”吗？

没人能肯定。

但不亲眼看看，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至少，她要刨了奥菲利亚的坟，用最卑鄙下流的手段亵渎她的尸骨。

没人能阻止她的复仇。

柯恩抬起僵硬的脖子，目光朝黑乎乎的穹顶望去，混沌的视野中，他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和战友们正靠在一起，面对着如乌云般能吞噬任何光明的强大佣兵团。那次，他们以三十人击溃了对方两百人，并将敌方首领的头颅挂在了骑枪上。那是他这辈子离死神最近的一次战斗。最终象征裁决的雷霆撕裂了乌云，他浑身是伤的坐在尸横遍野的路边，把长剑当成拐杖，和仅存的两个战友一起大笑着，互相搀扶着迎着血色的夕阳走向圣城复命。

这次他还会那么幸运吗？

在还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时，柯恩就感觉肩膀一阵刺痛，好像有无数铁钉在骨肉中爆炸，随后，他便看到自己的手臂从肩膀上滑落下来，掉在地上。保留着不规则形状的撕裂创口处，有一圈细密的血红色触手正在以极为恐怖的速度吞噬着努力新生的血肉。

他下意识的回过头，就看见零站在他的身后，正用玩味的眼神注视着地上的断肢，随后用一种极其扭曲而又怪异的姿势冲了过来。

“第二回合。”

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音，在柯恩耳边响起，卷动起山崩海啸般的绝望之力，几乎遮蔽了柯恩的所有感知。一股锐利的、冷冰冰的刺痛出现在柯恩的腹部，他僵硬的向身侧挥出一剑，暂时将零逼退，再次打起精神把剑横在胸前。

他的面容苍白的不似野兽，失去血色的嘴唇颤抖着呼出带着新鲜血腥味道的灼热气息，连同他握紧长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青筋暴起，他的脸上爬满了愤怒、恐惧、不甘，仿佛看到了人间最恐怖的恶魔。

“给我个痛快！别这样羞辱我！”柯恩沉着脸冲了上来，他的盔甲早已承受不住狂暴的打击变成了碎渣，长剑发出了足以媲美皓月的银白色光芒，照亮了整座大殿的内部，却无法照亮零乱发下闪耀着嗜血光芒的眼睛。

一般的骑士剑能破开两毫米厚的钢板，而柯恩手中的长剑能轻松贯穿一厘米厚的板甲。正是由于对手中出色武器的信赖，使得柯恩能在面对任何主的敌人时都保持着可贵的冷静。

因为直面绝望而陷入混沌的疯狂，他已经丝毫感觉不到了。只要后退一步，他就再没有反击的机会了。而零似乎被吓呆了，没有作出任何反应，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可下一瞬间，柯恩眼前一花，就感觉脖子有点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柯恩就看见世界都颠倒了过来，连同他高大的身躯一起，过了好久才恢复原状。柯恩仔细想了想，才突然明白，什么都没有变，只是自己的头飞了起来。他望着如幽灵般突然闪现在身后的零，想张嘴发出什么声音，却被喉咙里呼呼的风声给堵住了。

对不起，奥菲利亚殿下，请宽恕我的无能…

柯恩的眼睛好像两颗在灰尘中滚了好久的琥珀，渐渐被血丝侵蚀而黯淡下去，从眼角滚落的大滴血泪，最终化作了无声的叹息，再也没人能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