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京城都督府。

种满蓝色绣球花的幽静小院，倾斜的光线穿过树枝柔和的照进花窗格子里，斑驳的光影洒了一地，如星河，如水底的流光，潋滟的照进细碎的记忆里……

房间的布置多年来未曾一变，仍旧是那个娇小女儿家闺房的模样，此处冯佑之隔几日便亲自打扫一回，暖色调的装饰温馨甜美，除了……紧挨着墙壁的供桌上摆放着的灵位，些微诡异。

冯佑之跪坐在灵位前，手中执着一炷香，闭目祷念了许久，方才重新睁开双眸，看向供桌上那个了无生气的灵位。

“清之，再过三天，哥哥就能为你报仇了！”冯佑之嘴角含着温柔的浅笑，但从左眼贯通至大半张脸的那道疤痕，还是叫他的样子看起来仍旧可怖。

“清之，赵瑾尧的姐姐赵瑾雪会在三天以后出嫁，哥哥时常想着，若是哥哥的清之还在，也早就觅得如意郎君，给哥哥生一个小侄儿了！”冯佑之的眸子里含着淡淡水光，“还记得你小时候总是黏着赵瑾尧，吵着嚷着长大以后要做赵瑾尧的新娘……哥哥三天以后就把他送下去陪你，好不好？”

做成灵位的木头牌子自然从始至终没有回答，但冯佑之却像是得到了肯定一般，对着那出欣慰含笑。

“大人！大人！”从院外匆匆闯进一人，正是这冯府的管家海生。

海生跌跌撞撞的奔进来，似乎是受了很大的冲击。

冯佑之眉头紧皱，不悦的问道：“发生了何事？！平日里你爹教你的稳重都哪去了！”

海生一口气喘不匀，一手指着院子外面，断断续续的说道：“爹，我爹，我爹他……”

冯佑之眉头蹙得更深，“老海叔他怎么了？”

“不，不是我爹，是，是……”海生努力吞咽了一下口水，“是大人您的儿子！”

“儿子？！”冯佑之一脑门问号……话说，他哪来的儿子！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冯佑之不悦的责问，只是还来不及海生解释，就已经听到了老海叔的大笑声，由远及近，已经绕过了月亮门洞，沿着抄手游廊正朝这边走来……再一细瞧，老海叔手里竟然还牵着一个小娃娃，约莫六七岁的样子，个头刚刚到老海叔的腰间。

“哈哈，哈哈！”老海叔笑得开怀，一边走近，一边说道，“大爷，大爷，老奴找到小少爷了，老奴把小少爷带回家了！”

海生一脸尴尬，忙冲上去，先行截住老海叔，不叫自己这又犯了疯癫的老爹靠近大人。

“爹，你今天出门是不是又忘记吃药了？”海生满脸关切的询问，却换来老海叔抬手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

老海叔的神情明显一副小孩子较真的模样，“你才有病！你个小兔崽子，你才要吃药呢！”

海生顿时哭笑不得，一手捂着屁股，一手从自家老爹手中夺下那个孩子，“哎哟喂我的亲爹呐，您就别在大爷面前发疯了成不？还有啊，您这又是从哪顺来的孩子，人家爹娘找不到孩子不得急疯了！”

老海叔又是抬手给了海生屁股上一巴掌，“你不懂就别瞎说，一边玩石头去！”

说着老海叔从海生手中重新夺过那个孩子，又笑吟吟的带着他走到冯佑之面前，“大爷您瞧，您瞧，老奴把大爷您的儿子找到了，老奴把大爷您的儿子带回来了，咱们冯府后继有人了！”

冯佑之略带些崩溃的一手捂住额头……三年前，老海叔将管家的职务交给他的儿子海生，没过几个月，老海叔就开始犯了疯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原本请了名医吃着中药好生调理了一段时日，没想到这几日竟是又犯病了！

冯佑之叹息了一声，“爷没有成亲，哪来的儿子！”

“大爷您都而立之年了，怎么可能没有成亲！像您这个年纪，娃儿都该这么高了！”说着老海叔比了比自己腰间的高度，正好瞅见自己领回来的小娃儿，顿时眯眼一笑，“这不就是大爷您的儿子嘛，您瞧，跟大爷小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冯佑之不由得看过去，还别说，这次老海叔不知道从哪里拐来的小娃儿，竟然给他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至于长相……因着脸上这道疤，冯佑之已经多年没有仔细照过镜子，早都忘记自己的长相了。

“海生，先把这小孩带下去，问清楚他的家人，给人送回去，多予些银子安抚。”冯佑之索性直接吩咐海生，与老海叔说不通也懒得说。

“不许送走！”老海叔人是糊涂了，但耳朵又不聋，判断事情的标准还在，闻言立刻紧紧一把搂住那小娃，带着些伤心欲绝的口吻指责道：“大爷，您怎么能送走小少爷呢，他可是冯家唯一的独苗苗啊！”

老海叔老泪纵横，哭得格外伤心……老海叔还清醒时，冯佑之近而立之年却迟迟未肯娶妻，早已是老方叔的一块心病。如今犯了些疯症，乱认适龄孩童为冯佑之的子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爹！您就别再老糊涂来烦大人了！”海生烦躁的拉着老海叔，想把人先拉走，但老海叔也是有一身的力气，如一个幼童撒泼耍赖打滚儿，吵嚷着就是不走。

“海生！”冯佑之叫住海生，冲他摇了摇头……终究老海叔一辈子都在为了冯家操劳，便是如今这副模样，也都在为了他的子嗣问题考虑。

冯佑之蹲下身子来，与老海叔耐心说道：“爷和爷的儿子叙叙旧，老海叔先和海生退下吧！”

老海叔顿时眉开眼笑，“好嘞好嘞！冯家总算后继有人了！”

这次海生顺利的带老海叔下去了，此时屋檐下边只站着冯佑之和那个六七岁的小娃儿。

绣球花香飘动，小娃儿始终不吵不闹淡定如初，此刻独自面对冯佑之带着疤痕的脸，亦不害怕亦不胆怯，堂堂正正的直面对视过去。

小娃儿两手交叠于胸前，周全的行过一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