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晚膳这一顿，莲塘院的奴仆们热热闹闹的各自凑了几桌。

禄寿喜，连同花月，捎带上连翘，五人便凑了一桌，至于长福，自然是随着云宏生去了云府本家……他们几个应算是奴仆中地位高一等的，平时云宏生这个主子也不曾亏待他们，年夜饭这顿更是相当丰盛，想吃什么便敞开了肚子吃，无限供应的。

花月却独钟情于饺子……咬一口，鲜香的菜肉的味道便顿时充满口腔。

去年在浣衣房吃的饺子，如今想起来，花月大抵早已忘记了它的味道，只记得在竹林里狼吞虎咽，将它们全都吞入腹中之后的异常满足的感觉！

满足……吗？

花月不禁有些失神……讲真，她已经好久没有那种如愿以偿的满足的感觉了。

大概，从拥有的多了开始，便愈发不知足了吗？

花月唯恐是自己的问题，不敢再优越性的或站在制高点批判如今所处的这个世道……毕竟认清了自己无力改变的事实，花月已经开始内心犹豫着是否要随波逐流了。

“花月姐姐，你喝一口这个老鸭汤，味道十分棒！”连翘笑嘻嘻地同花月推荐着分享着美食……大概这个小孩也是被花月成功收复的迷妹，无论连翘得到了芝麻绿豆点大的好处，她第一时间都会想到同花月分享。

花月勾唇浅笑，冲着连翘点点头，接过老鸭汤细细品尝……是了，如此叫她不如意的世道，也还是有温暖存在的，她应该，不必太过悲观的……

为着不影响大家的情绪，花月压下心中的惆怅，更甚至还同福禄寿喜几个互相敬了几杯酒。

长福说这酒醇香，花月却觉得只有呛人，不过喝下去，整个胃部瞬间暖暖的，连同她整个也不那么冷了……也挺好的！

这顿年夜饭散尽，花月借着醒酒的名头要到园子里走走。

连翘这个小迷妹要跟着，花月忙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着继续和那几个小小子玩去……同龄人之间的童趣，能乐呵几年便幸运几年吧！

今夜只刮了轻微的一丝丝风，和去年除夕夜时一般的冷寂，唯一不同的，便是没有那遍及各处脚落和路边的残雪。

花月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那片紫竹林里，躲进竹影的黑暗里，望着满府的热闹灯火……从前还会想家，现在，现在也想，只不过不是那么强烈地想了，因为知道回不去。

花月正望着四处惆怅，便看到一个黑影不断靠近……披着宽大的斗篷看不清身形，联系此情此景，花月本能就想到了云宏生，不由得冲着那个黑影轻唤了声，“二爷？”

黑影顿了顿，继续朝着花月这边走来，走近，花月才认出，“长寿？！”

长寿轻“嗯”了一声，再多的也不说了，漆黑中的眸子不知其焦距何处，总之是以这般对视的姿势看了花月许久。

“长寿你……方才见他们一块打叶子牌，你没和他们一块耍吗？”花月只是觉得这样的安静有些不合时宜，努力地暖了暖场。

长寿的嘴就像个蚌一样，难以撬开，不过并不影响动作……长寿快速地从自己身上取下斗篷，有些漂移帅气地一抖，便瞬间转移到了花月的身上。

花月一愣，待反应过来，含笑道：“多谢你了，长寿，哦不，石头！”

又是沉默许久，久到花月以为长寿并不会回话了，花月都已经转身打算随便走走缓解尴尬了，长寿却又突然发声道：“你还记得！”

“嗯？你说石头……这个我当然记得了！”花月眯眼一笑，随意一瞥瞧见长寿腰间别着一个显眼的大葫芦，“这里面装的是酒吗？”

长寿点点头，“嗯！”

长寿平时不饮酒，虽只扫个院子，但还要时时刻刻保护二爷的安全，他的工作职责也不允许他喝得烂醉。

唯一的能随意的时候便是这日，放心大胆地喝个烂醉，然后再无忧无虑地睡上一觉……大约有故事的人，想法不谋而合了吧！

花月看着长寿腰间的酒葫芦有些心动，便央求道：“我能喝一口吗？”

长寿马上解下来，递给花月……喝口酒驱驱寒气也是好的。

花月接过，便立刻闭着眼睛猛灌了一口……刺激热情的琼浆顺着喉咙暖暖流进胃里，花月舒服地呼出一口浊气。

酒这种东西，实在是越喝越好喝，尤其是就着冷风，喝一口，被风一吹，便瞬间感觉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无比清爽。

连喝了三大口，花月还抱着长寿的酒葫芦要往自己嘴里倒，长寿忙拦下，“仔细醉了！”

“醉？”花月轻笑出声，摇头道：“众人皆醉我独醒，大约我再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长寿淡定地将酒葫芦塞好，重新别回腰间，很肯定的语气，“你醉了！”

花月便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步伐走得笔直，“你瞧，我真的没醉！”

酒鬼都说自己没醉，花月想，那不包括她，因为她现在的头脑真的异常清晰，她记得许多人许多事……记得她一年前在浣衣房的冰水里浆洗衣裳的事，记得浣衣房里的王姑姑和麻姐，麻姐～

还记得她被表小姐打了几十个耳光，还罚跪了一个多时辰的事。

更记得夏环玲，记得杜氏、柳氏，还有才十四岁就沦落入那种腌臜地被破身的二妮……

瞧，她清楚地记得，她真的没醉！

只是想着这些事这些人，花月便感觉身上冷得直打寒颤，厚实温暖的斗篷也挡不住的刺骨，花月只好再央求长寿，“再让我喝一口酒吧！”

长寿原则性很强地摇头，“你方才在饭桌上已经饮过几杯烈酒了，不能再喝了。”

花月有些委屈又有些可怜地吸吸鼻子，“可是……我也想睡个好觉！”

自从杜氏死后，花月这段时间以来，真的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便是病来如山倒的那一日，病中都是无处不笼罩的噩梦。

她，真的想好好睡一觉，那种还是她学生时代，难得周末休息，非睡到自然醒不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