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继生跌跌撞撞地冲进赵氏所住的厢房。

常恭一向知道轻重，他说的不好，那便是……

跨越门槛，云继生几乎摔也似的扑到赵氏的床榻前。

终于，他看到了那张脸……时间仿佛有回到了赵氏小产那一日，也或者该说，属于她的时光流逝中，一直都定格在那一日。

“姐，姐姐？”云继生剧烈颤抖的手指，想去触碰赵氏的脸颊，但不知为何，颤抖着，颤抖着，却再不敢近前一分。

苍白毫无血色，已经明显附着了死相的脸……她的眸子，在听到云继生的这一声呼唤之后，终于睁开了！

“姐姐！”这一声呼唤，云继生的眸子里，分明已蓄满了泪光。

这还是自赵氏小产之后，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从前对他关怀备至，对他真心实意无私奉献的人……云继生能感觉得到，自从她的孩子没了，她就再不是那个姐姐了。

不知赵氏风华时该有如何惊艳，便是此刻，一双千帆历尽还澄澈如初的眸子，也极容易让人陷进去。

赵氏看着云继生，喃喃着，薄唇翕动着，她应是有话要说的……

云继生无法抑制的悲痛，尤其是想到幼时的种种，赵氏陪伴他长大的情谊……或许云继生不懂，但大抵，类似于初恋那般无可替代的美好。

云继生猛的一把抓住身侧的大夫，“救她，爷要你救她！”

云继生冲着大夫怒吼，想以此赎回赵氏的命，他发泄着自己因无能带来的愤怒，狠狠揪着摇头告罪的大夫的衣领。

“救活她，爷要你救活她，否则爷叫你全家都跟着一块陪葬！”

瞧，他又是这样……

云继生愤怒到顶点的一瞬，却是有一只苍白无力的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力道小小的，细微得险些都让人感觉不到了。但云继生，竟是神奇般的消停下来了。

“大爷，叫他们都出去吧……我有话，想和你说！”赵氏每说一个字，都感觉是在用着生命最后的力量。

她等不及了，她受不住了，云继生怕了……

终于，所有人都被云继生放过了，撵出屋子，赵氏即将的死亡不会牵扯到任何人。

云继生扑在赵氏的床榻边上，拉着她几乎没有重量的手臂，含泪唤她，“姐姐！”

赵氏却是将手抽了回来，很用力的，用了自己现在能用的最大的力量！

“大爷，”她又不看他了，平躺着，虚无地望着帐顶，“那个孩子没了，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恨大奶奶，真的！”

云继生已有泪珠挂在脸上，闻言彻底愣住了，便连泪珠仿佛也停顿了似的。

“云继生，”她唤了他的名字，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恨的是你！”

话落，赵氏合上了自己的双眼，唇角竟是勾起了一抹笑意，像是陷入了什么美好的梦境，只是，再也没有醒来……

**

赵氏只是一个妾，即便云继生再如何想优待她的后事，也不过是上好的楠木棺材一口，葬到了什么不知名的坟地。

难得云继生有心，赵氏下葬后的一日还专门亲自来烧纸悼念。

云继生屏退了下人，坐在赵氏的墓碑前，揭开一小坛酒，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

“为什么恨爷？”他不明白，一辈子也无法明白。

更让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死的时候竟然还会露出那般开心的笑容？

难道，死于她来说，才是解脱吗？

云继生不禁又开始回想赵氏小产之后的那段时间……他已经忍着伤痛，虽然一看见赵氏就会想起那汩汩而流的刺目的红，以及那个未出世的孩儿，但他还是决定忍下这些，主动去见赵氏，安慰她，想开导她，让他们两个人能回到从前……

但是，赵氏默然的态度，始终都如一具木偶似的应对……从那个时候起，云继生大约也预感到了，赵氏恨他。

只是，她既然都不恨夏环玲了，为什么在死前，却偏偏还要说出恨他的话？

酒越喝越清醒，云继生索性将酒坛子扔向路边，“砰”的一声瓷片碎了一地，云继生终于也承受不住似的，捂脸痛哭起来。

哭得可怜，悲拗的模样，像极了个孩子！

……

喝醉酒的大爷被常恭背回华修院。

夏环玲得了信儿急切又唯恐伤了腹中的孩儿，搭着碧水的手臂迈出房门。

常恭此刻正背着云继生往隔壁房间去，云继生的头歪在常恭背上，迷离的醉眼瞧见夏环玲，嘿嘿笑着，扑腾着叫常恭将他放了下来。

“大爷，小心！”

云继生甩开常恭的搀扶，酒醉的凌乱的步伐，晃晃悠悠地站到夏环玲的面前，不知是笑还是哭似的盯着她的肚子。

“大爷！”夏环玲一手护住自己的肚子，一手扶着碧水的手臂，有些害怕的向后退了两步。

云继生仍旧紧盯着夏环玲的肚皮，不过看起来，倒是没什么恶意。

尽量控制着自己酒醉的颤抖，云继生温柔地将手附在夏环玲的肚皮上，弯了弯唇角……

“她说不恨你了，真好！”

夏环玲这几日早被赵氏的死折磨得有些心力交瘁，此时听见云继生这莫名其妙的话，本能便联想到赵氏，顿时脸色一白，护着自己的肚子又向后退了一步。

云继生手上空了也不恼，还在笑着，喃喃着，“真好，真好！”

“大爷您醉了，奴婢扶您回房吧！”冬瑞忙上前搀扶住云继生，冲着一旁的常恭打了个眼色，常恭会意，也上前劝着。

云继生这次便乖顺了，又看了一眼夏环玲的肚子，便跟着冬瑞和常恭的力道，转身回自己的房间了。

夏环玲面色惨白着，不难打听，云继生今日去了哪里……她见过赵氏小产时的模样，那碗堕胎的药还是她命人下的。

汩汩刺目的红，流淌了一地……无法抑制的，夏环玲浑身发冷颤抖起来，紧紧依偎着身旁的碧水，“快，快扶我回屋去！”

“大奶奶，别怕，没事的，没事的！”

碧水深知夏环玲这几日数度从梦中惊醒，劝慰着，予她依靠。

夏环玲确实好了点，愣愣地点着头，“嗯，没事的，没事的，我还要看着我的孩儿出世，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