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无虞
作者:无山蕲 | 分类:古言 | 字数:60.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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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被困的神使
她神情平静,语调更是波澜不惊,就像是在叙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样。那双古井深潭一般的眸子深沉而无垠,里面没有怨恨,没有谴责,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凉薄的月光静静洒在黑色的水面上。
“如果,如果不是皇上……”他声音像是从风箱里拉扯出的,嘶哑得尖利,又带着垂死挣扎的惶惑与狼狈。
虞若轻笑了一声,抬头望向那洁净明朗的天空,“国公大人,其实你明白的,你根本没有资格将所有怨恨加诸于我们虞氏。你怨恨皇祖父拆散你和小姑姑,可是皇祖父给过你机会的,他甚至同意小姑姑抛弃一切跟你远走高飞,可是你舍不得家族的荣耀,也舍不得自己的前途。而你明知道,其实只要娶了小姑姑,就能保得秋家百年无虞。归根结底,你是舍不得自己。”
她缓缓走进,凑近他低声道:“不过,我猜你更为怨恨的应该是昔日江山之争最终却是虞氏为君秋氏为臣吧,你是百姓心中的战神,赫赫战功与显耀声望让你满足,也让你更加不甘心,可怎么办呢,你舍不得自己的名声,也狠不下心,只能埋头于军营中,做那军中王。国公大人,你其实很羡慕季兰庭吧,他做了你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而终有一天,他也会得到你一直想爱却不敢爱的那个人。”
虞若说这些话时,语调低沉而缓慢,带着微微的蛊惑与微不可查的讥诮。秋漱玉一直攥着拳头,身子微微颤抖,可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却猛地抬头,目眦欲裂,“你胡说!他一个阉人,月儿怎么会……”
她低低笑了起来,“国公大人,别再自欺欺人了。”
几十年的朝夕相处、风雨同舟……
一朝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夜开城门……
这些,还不足以说明吗?
虞若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笑道:“况且,你怎么知道,他真的是个阉人呢?”
她懒得再管秋漱玉震惊的神情,转身朝向原疏,冷声道:“我验完货了,走吧。”
身后秋漱玉发了疯似的挣扎着,铁钉处的伤口又潺潺冒出鲜血,顺着绷紧的手指往下滴,他绝望地嘶吼,“不可能,不可能……”
虞若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怜悯与悲哀,秋漱玉啊,他还是不了解小姑姑。季兰庭是不是阉人,对小姑姑来说,根本不重要。
而他在乎这一点,只不过是因为这是他唯一能用来欺骗和宽慰自己的了。
从黑暗与烛火中走出,天地豁然开朗。原疏脊背挺直,负手而行,轻笑道:“刚才,我还以为你是准备把秋漱玉气死在牢里呢。”
“我不过是让他清醒清醒罢了,省得他活在自己忠臣烈士的梦里醒不过来。”虞若低垂着眼眸,睫毛承载着天光,颤颤巍巍的,“他心理强大着呢,死不了。”
“你这样,就不怕你的未婚夫伤心?”他漫不经心地道,“未婚夫”三个字却被咬重了。
虞若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你觉得,秋漱玉会把我跟他说的这些话说给他儿子听?”
除非他是真的豁下这张老脸也要搅黄他们之间的关系。
而虞若,真的没有爱屋及乌的爱好。
原疏抬起手臂搭在她肩膀上,语气暧昧,“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虞若一把拍开那只手,往边上退了一步,嫌弃道:“离我远一点。”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够有威慑力,她冷着脸道:“我跟你的关系可不好,要不是我现在还在你地盘上,就凭你之前屡次轻薄我的行为,我就恨不得弄死你。”
原疏却笑得更开怀了,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却还是顿住了,然后默默收了回来,低声道:“我是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呢。”
“谢谢,但是不必。”她余光瞥见他的动作,非常不客气地回道。
她不怕原疏会对她做什么,只要季兰庭在,就不会让她在原晟出任何事情。
还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她在心底对自己的无耻行径表达了鄙视之情。
原疏带着虞若径直到了御书房之中,出乎虞若意料的,这间房间布置得极为雅致,与其他宫殿不同,书架上摆放的不是原氏风格的装饰品,而是江南官窑出品的瓷器,素雅的冰裂纹细颈瓶,斜斜插着一枝殷红的梅花。
夏天的草原上……哪来的梅花?
“好看吗?”原疏的声音从后响起,刻意的压低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暗哑,“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心力移来的南国之梅呢,你看,南国之梅,在北方草原上也可以开得这样好。”
他话里的意味过于明显,雪白面纱之上,虞若明净如湖水一般的眼睛微微泛起涟漪,她垂下眼眸,遮住情绪,面无表情地说道:“南国之梅长于北方,又何必再称南国之梅。”
他轻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在桌案前跪坐下,抬手道:“坐。”
虞若在他对面坐下,将绽开的裙摆整理好,脊背挺直,姿态端庄,一举一动皆是严格到刻板的皇家礼仪。
第197章 被困的神使
原疏懂了她的心思,懒洋洋地后撑着,半仰望着她,“说吧,你能给出的条件。”
她目光直视他,“端宁与秦方二城,换秋漱玉一人。”
“端宁矿产丰富,乃富裕之城。秦方地处要道,乃四通之地。虞皇肯割此二城换镇国公一人,实乃仁义之君。”他嘴角带着笑,似是感慨似是嘲讽,“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端宁盛产铁矿,但距离原晟遥远,运输所耗巨大。秦方倒是近,但是群狼环伺,与其说是要道,不如说是烫手山芋。虞皇这是自己做足了面子,却在给我出难题啊。”
虞若手肘撑在台上,微微探身向他,眼眸带笑,“这两块骨头难啃,但是对于你来说,应该不是问题吧。”
这是在说他是尖牙利齿的狗呢。
“而且,这是皇兄给出的条件,但我能给的,比他更多。”她清亮的眼底温软的笑意带着不可言说的蛊惑,“不知原晟王有没有兴趣呢?”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啊。
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唇角,他上挑的眼角宛如狐狸一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含着压抑的兴奋,“公主,不妨说来听听……”
……
白燃烦躁地在御书房外的角落数着蚂蚁,日头一点点上去了,炽热的阳光照得他更加心烦意乱。
小公主一个人在里面和那只狐狸周旋,他实在不放心啊。
当然,绝对不是怀疑他家公主的能力。只是那姓原的疯子对公主的企图昭然若揭,这又是在他的地盘,白燃实在是放心不下。
御书房的门缓缓打开了。
一片雪白的衣袂映入眼帘,他顿时松了一口气,迎上前去,他对她说话,警惕的眼神却掠过她落在那倚着门笑盈盈的少年身上,“公主,你没事吧。”
虞若安抚地对他轻轻一笑,“没事儿,走吧。”
她向前走去,他立刻紧跟其后。
身后,原疏懒洋洋的声音含着低笑,“一言为定啊,我的……南国之梅。”
虞若的步伐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
她的身影消失的一瞬间,少年含笑的容颜又霎时变得阴沉冷漠,周身气压瞬间低了几个度,旁边侍候的人早已经习惯他的喜怒无常,都低着头面无表情,仿佛一尊尊静默的雕像。
在他们眼中,那个和中原公主谈笑风生、眉眼温柔含笑的少年,才是不正常的。
又或者说,这是只浮现于中原公主面前的幻影。
入夜,草原上稀疏的星子缀着白色的窗棂,微风都带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
虞若躺在床上闭着眼,却并没有睡着。
不知道那个家伙怎么样了?
醒来之后会大发雷霆吧,魔王性子上来,应该会闹个天翻地覆,也不知道云哥哥能不能制住他。
恐怕……也很难吧。
那个明烈如光、桀骜不驯的少年郎,应该鲜衣怒马于京城繁华之中,对酒当歌于塞外孤月之下,一生潇潇洒洒、不染俗尘。
而不是困顿于前尘旧怨、湮灭于阴险诡计。
生与死,他都应该是光明磊落的。
她想守护他,守护这份纯粹与热烈,就像守护她曾经的梦想。
如果,如果她不是女儿身,不必困于这四方朱墙的话,她也想走到外面去,立一番事业,成全一生的自由自在。
可偏偏,她生来就在权力的中央。
窸窸窣窣声在寂静的黑暗中响起,虞若猛地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手摸向枕头下握住匕首,闭上眼睛,流出一条缝警惕着。
那声音越来越近,她浑身都处于一种紧张与戒备中,手摸着匕首慢慢移向身侧,用被子掩盖好。
不过是短短一瞬间,她脑海里却有无数个思绪闪过。
是谁?
谁的人?
想做什么?
是敌是友?
算了,先放倒再说。不过听对方的脚步声,修为应该在她之上,她获胜的唯一可能就是趁其不备偷袭。
她闭着眼,却能感觉一道目光紧紧落在她身上,最终直直盯着她沉睡的脸庞。
握着匕首的手指慢慢扣紧,另一只手捏着一把药粉。
双管齐下,不信放不倒他。
说是迟那时快,就在她准备出手的那一瞬间,那个人忽然倾身而上,两只手准确无误地掐住她的手腕,那个速度与力道让她瞬间蒙掉了,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黑暗中她听得一声熟悉的轻笑,那人欺身而上,手指嵌入她指缝间,十指相扣将她扣在床上,头埋入她颈窝间,柔软的唇瓣轻轻碰了碰她敏感的耳垂,热气扑在她耳朵里,“今夜闲来无事,夜访王宫,倒有了个意外收获……”
十足的风流浪荡的采花贼语气。
虞若眼睛却立刻湿润了,挣脱开他的双手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他一时不妨整个人失了支撑趴在她身上,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却被她紧紧抱住。
她娇软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呜咽声,“我好想你。”
他一愣,原本计划好的氛围完全被打乱,无奈地接受着她过于紧密的拥抱,“我也是。”
“你不明白,对我来说,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到你了。”她小声说道,“对不起,之前我失忆的时候伤害了你……”
“我从来都不曾怨过你的,簌簌,这不是你的错。况且,你还是爱上我了不是吗,说明我们之间是命定的缘分,无论如何你都会走到我的身边。”他温柔地宽慰她,耳侧却感到一阵温热,他立刻紧张起来。
那是她的泪。
把她从身上扒拉开来,借着月光,他才看见她脸上若隐若现的泪痕,清灵的眸子里层层水雾,趁着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她极少有这样真正的软弱与委屈的情绪外露,此刻却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睁着无辜的泪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梨花带雨,摄人心魄。
他的心霎时软了,软成一汪水,将雪团子一样的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轻声安慰着:“没关系的,簌簌,都过去了……”
他轻笑了一声,抚摸她脑袋的动作也缓慢下来,“你再哭下去,我很难不怀疑你是不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好让我不跟你算给我下药的那笔账。”
虞若顿时僵住了,眼泪珠子缀在睫毛上欲坠不坠,她僵硬地抬起头看他,为了缓解尴尬眨了眨眼睛,那泪珠子立刻落下,啪嗒一声砸在他手背上。
他叹息了一声,抬起手替她擦拭着泪水,面上满是无奈,“我不追究你就是了,你别哭了。”
回应他的是她猛地一个抽泣,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那明净的黑玉石似是沾染了山间雾岚。
秋珣僵住了,他本意是想吓一吓她,没成想她没被吓到,自己却被她的眼泪吓到了。
早知道不玩这种无聊又幼稚的游戏了。
他懊恼地捶了一下脑袋,双手捏住她脸颊两边的肉,她眨巴着泪眼,有些懵懂又茫然地直视着他。
“你再哭,我也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