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无虞
作者:无山蕲 | 分类:古言 | 字数:60.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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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遇险
这个名字一出来,白燃明显感觉周围的气压低了八个度,一股慑人的冷意从那白色的背影上席卷而出,渺渺云雾停止了流动,细小的水珠隐隐有化为冰珠的趋势。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故意让衣衫在石碑上摩挲而过,发出细微的声响。
“哎呀,有人来了呢。”他听见那个男人轻笑了一声。
温知言静静地转过身,白雾又恢复了流动,那缥缈的白色水雾之中,他看见那双泛着幽绿色的猫儿似的瞳孔空洞地盯着他,里面一片死寂。
她缓缓抬起手,莹白如玉的指尖上透明的指甲泛着一股月华般的冷意。
他不由得心里一凛,手缓缓向后摸上了腰间的匕首,想了想却又默默放开,他站得笔直,带着试探性的口吻,温柔唤道:“知言?”
不是温小姐,不是知言姑娘,是知言。
这个在他心中默念过千遍万遍,唇齿间千回百转却始终打着转的名字。
她名知言,却无人只她心底言。
温知言听到这个名字,明显愣了一愣,空洞的眼睛里划过一瞬间的茫然,她歪了歪头,困惑地望着白燃,像是听懂了,又像是天真无知。
白燃缓缓向她走过去,牵住她伸出的手,她的手很冷,像是冰一样,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那种担忧又小心翼翼的眼神望着她,像是灵魂钻进了她的眼睛里,一点一点,卸下她的心防。
此时的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精美的提线木偶,和梦境里那个诡异又悲哀的少女如出一辙,可是白燃知道,她是温知言。
这具一模一样的躯壳里,藏着的是温知言的灵魂。
那个温柔善良、永远恬静如一朵茉莉花一样的温知言。
温知言眼角渐渐落下一滴泪来,然后漆黑的眼睛缓缓闭上,整个人突然身子一软,白燃一个大跨步将她揽入怀中。
她恬静的容颜靠在他心口,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侧头望去,山河碑旁边早已空无一人。
……
梨花与水莲花幽幽的香气弥漫在整间屋子里,古朴典雅的装饰在昏暗的光线中更显出几分陈旧的韵味,大道司的每间屋子都是上了年纪的,千年时光须臾,里面的人妖来来往往,聚散离合,如今也只剩她一个人了。
曾经盛极一时的三界联盟,也不过落个门可罗雀的下场。好在尚有一位涂山之王和一位常仪之主在,也算留了些威名。
大道司最开始就是由常仪之境主持的,如今回到她手里,倒还真是兜兜转转,缘分使然。
虞簌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翻阅着尘世的画卷,她眼睛微微眯了眯,画面上,帅哥美女,危急一吻,的确是养眼又感人,但是这个男孩,似乎,不是人类吧?
人妖之恋啊。她闭上眼感慨道。
她当然不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去拆散人家,她又不是茅山道士成天嚷嚷除魔卫道,除非什么扰乱三界的大事,否则大道司一般不会出手,之前插手昙姬之事,不过是恰巧路过加上对秦斯若有些好奇罢了。
再说了,人愿意,妖也愿意,那就是天赐良缘。
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懒懒散散不怎么管事,大道司凋敝至此,也不是没有原因。
唔,反正就,随他们去吧。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虞簌循声望去,见是涂山溪,不由笑了起来,“师兄。”
这么多年,唯有他一如从前。
涂山溪端着一碗药坐到她身边,将她小心扶起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温声道:“把药喝了。”
虞簌乖巧地端过一口而尽,药很苦,她眉头都皱成了一团,眨巴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涂山溪,“没有糖吗?”
涂山溪道:“没有。”
“以前都有的。”
“常仪殿下舍己救人,何等伟岸风姿,区区苦药,自然不在话下。”涂山溪将碗放在一边,低垂的眉眼终于对上了虞簌的目光。
在虞簌的印象中,涂山溪一向是个如清辉淡墨一般的人,少言寡语,举止有度。如今说了这么长的话,夹枪带棒的,她若还看不出他生气了,就真的白跟他相处这么多年了。
“对不起。”虞簌抱住他的腰,把头枕在他心口处,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们之间的相处自然而然,本就是两个无所依靠之人,在这茫茫尘世相依为命。
她知道涂山溪在恼什么。自百年前常仪一战,她沉睡了几十年,灵力大损,身子也变得虚弱起来。昙姬不仅是控制了林云微的意识,她是直接蚕食了林云微的心脏,渗透进她的骨血,本来昙姬消失了,林云微也活不成,可大概是柯珵的眼泪打动了她吧,她以常仪秘术替林云微重塑骨血,可以说,她是在帮林云微逆天改命。
而违背天道,注定受到惩罚。
涂山溪知道虞簌看似温柔和软,其实骨子里最是倔强固执,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一转头还是我行我素。
如果可以,他倒宁愿她还是从前那个冷漠无情的样子,有了一副血肉心肠,也不知是好是坏。
第176章 遇险
“簌簌。”他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声音温柔如檐上落雨,他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草木清香,仿佛初春时节,林间溪边掂着薄冰含着水气的草叶子的味道,清新明朗,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虞簌喜欢这个味道,喜欢这种毫无负担的依赖。她不是柔弱的人,这世间能全身心信赖的,也唯有涂山溪一人。
“师兄,我有分寸,我不会伤了自己的。”
她不会就这样不负责任地把他一个人丢下的,她的师兄啊,清冷淡泊,拒人千里,是高高在上的涂山氏君王。而她自出生以来,独居常仪之境最中央的羲和殿百年,高贵的出身与强大的力量背后,是无尽的落寞与孤寂,她比谁都明白。
涂山溪叹了口气,只是伸手帮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盖好,然后手心放在她的额头上,丝丝缕缕的白光带着微微的寒气渗入她的身体,虞簌仿佛置身于温凉的溪水中,舒适而安心,她静静地合上眼,将整个灵识浸入这片空灵之水中,浑身放松,任灵力交汇融合。
梨花与水莲花的清香在房间里如灵力一般静静地流动,若隐若现的烟雾沉浮间幻化出无形的幻境。
幻境里,浮生百相。
……
烽火狼烟,金戈铁马。
秋漱玉以剑抵地,半跪在地上,回望着他这波澜起伏的一生,耳畔依旧是震耳欲聋的厮杀声,鲜血汇聚成河流黏着杂草匍匐在地上。
他面容坚毅,眼神清冷,静静地望着那个男人慢慢走近,握着剑柄的手渐渐收紧,良久,他低头,苦笑了一声,似是笑这一生的沧桑与无奈,到头来多像一个笑话。
“许久不见了,小兰庭。”
他含笑,似乎他们都还是年少的模样,他还是那意气风发的俊朗青年,他是影子一般跟在她身后的沉默寡言的少年。
他总是喜欢学令月叫“小兰儿”,惹得那阴郁内敛的少年目露怒色,然后令月就会将少年护在身后,嗔怪着瞪他一眼。
那是最好的时光,他们,还有令月。
可终究走到了这样的结局。
季兰庭难得没有动怒,他一向含着鬼魅笑容的容颜此时一片平静,深紫色的衣角上明黄色的月亮在被鲜血湿润得粘稠的空气里越发亮眼。
秋漱玉目光落在那月亮上,沉默了片刻,扯出一个笑容,“你那时竟没有看出来。”
他脸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一动就扯得生疼,风沙磨砺而过,他却丝毫未觉,只是用那样悲伤又怀念的目光静静地望着那月亮。
季兰庭循着他的目光也望向那月亮,不由得嗤笑了一声,“秋漱玉,是你自己放开了那轮明月。”
“我没有办法,我不能为了我自己的私心而置整个秋家于不顾……”他忽然激动地抬起头,目眦欲裂,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为那时的自己辩驳。
可对着那双幽魅深冷的眼睛,他的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季兰庭蹲下身子与他平视,笑容里充满了明晃晃的恶意,“秋漱玉,你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彻底对你失望的吗?”
他闭上眼,沉沉地开口,“我迎娶柔儿的时候……”
季兰庭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眼角都沁出了泪花,那殷红浸染了水意,仿佛春暮被雨打残的落花,显出几分阴冷又诡异的凄艳之美,他擦了擦眼泪,笑着抬起秋漱玉的下巴,“秋漱玉啊秋漱玉,你是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她啊。这些年,她从来没有真正死过心,她终日躲在公主府里,却打听着关于你的一切消息,她是在等你,她还爱你,她以为可以骗过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可是我太了解她了,她不说,不提,心里才记得越深。”
他手用力,迫使他与他对视,漆黑如幽潭的眼眸里恶意与痛苦扭曲成慑人的巨浪,阴暗又粘稠,似乎要将一切拖入深渊,与尘世陪葬。
“她对你彻底失望,是在你放弃那个小丫头的时候,那个小丫头是她视如己出的女儿,也是她失落的儿子的心上人,可是你却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她终于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在乎的还是只有你自己,无论是她,还是你们唯一的儿子,在你心中都不过是可以被随意放弃的罢了,她苦苦支撑的爱情不过是一场笑话。”
秋漱玉身子猛地一颤,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显得苍老而浑浊,疲惫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我没有,我不是……
我在乎你的……
我……
季兰庭一把甩开他的下巴,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又随手丢在了一旁。
手帕落在血泊中,鲜血顺着洁白的丝绸向上蔓延,仿佛在雪地里开出了一朵艳丽的红梅。
“和你说话,真是令人恶心。”他厌烦的神情毫不遮掩,看向那遥远天际时又不由自主带了一丝温柔,“她应该,是希望你听到这些的。”
可是她不忍,那么没关系,就让他来。
她想要的一切,他都会捧到她的面前。
秋漱玉望向那辽阔苍穹,有雄鹰张开翅膀翱翔而过,风温和而苍凉,他贪恋地望着这人间的景象,却又闭上了眼睛,平静道:“你动手吧。”
季兰庭噗嗤一声笑出来,一脚踢飞了他赖以支撑的剑,秋漱玉顿时摔在了地上,他视死如归的壮烈神情上显出几分难堪与耻辱,季兰庭一脚又踩在了他的脸上,声音低沉而暧昧,如拨动古老的琴瑟,“看来,你不仅不了解她,也不了解我啊。”
刚才所有的温和与平静是因为她。
而现在,才是真正的他。
秋漱玉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咬着牙关却用不到一点力气,只能任他的靴子在他脸上随意地蹂躏,“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动作停了下来,缓缓收回脚,语调慢悠悠的,“我啊,当然是想让你看着,我是怎么将那轮明月揽入怀中的。我要世界陷入永夜,从此天际只一轮明月。”
秋漱玉睁大眼睛,抬起头死死瞪着他,手指甲已经血迹斑斑,喘着气道:“你,你敢……”
这幅样子显然取悦了季兰庭,他轻笑着用脚尖又踢了踢秋漱玉的下巴,唇齿间暧昧似乎在打着转儿,“我什么不敢,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想要的,没有我得不到的。况且,你知道的,她心里有我。”
天下皆知,大长公主虞令月冒天下之大不韪夜开城门,放他逃脱。
却无人知道那段乐意被掩藏的宫闱秘闻。
在虞令月的故事里,自始至终没有秋漱玉的存在。
季兰庭含笑看着他愤怒的眸子慢慢灰败。
她打开了城门,也放出了他心底那只压抑多年的恶兽。
它张开血盆大口,想把她拆吃入腹。
“她对你只不过是亲情罢了。”秋漱玉依旧在挣扎,企图反驳他,也说服自己。
他伸出殷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露出恶兽天真又带着血腥气的表情,“那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