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圆月。

昏黄的灯光朦朦胧胧地落在冷清的街道上，夜风卷着落叶擦着柏油路面滚过，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道流光自夜空划过，悄无声息地落在街道中央，化作一个黑发黑衣的少年，殷红的鲜血顺着他脸上的伤口往下滴落，落在地面上又瞬间化为一道青烟了无踪迹。

总算摆脱了。

一声尖叫划破寂静夜空。

少年循声望去，只见一对情侣正躲在黑暗处瑟瑟发抖，男人紧紧捂住女人的嘴，女人衣衫凌乱，死死地扒着男人的胳膊。

“哎呀，打扰到你们了呢，真是不好意思。”少年的声音极低，他抬起头，露出那被长长的刘海遮住的眼睛，黑漆漆的毫无色泽的眼睛，仿佛世间最为阴暗的沼泽，连月光也落不进去。

“妖，妖怪……”那男人哆嗦着，墙面的冷意顺着脊背攀爬上去，而怀里的女人已经被吓晕过去了。

少年莹白如玉的指尖摸了摸脸上的伤口，他望着指尖的血迹，“让你看见这么丑的样子呢。”说着他低头舔了舔，甜腻的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开来，他唇角竟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似满足似兴奋，“鲜血的味道，真是甜美啊。”

那个男人对上他黑洞般的眼睛，一个打颤，一把丢开怀里的女人撒腿就跑。少年也没追，他望着那被丢弃在地上的女人，月光落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泛出雕塑般苍白的色泽。他舔了舔殷红的嘴唇，似乎透过肌肤看到了那血脉里流动的温热鲜血。

好饿，好饿。

“抱歉了呢，要吃掉你了，下辈子注意一点哦。”

月色下，少年张开嘴，露出两颗尖利的牙齿，深黑眼底也渐渐泛出血色，与黑暗交缠在一起，看上去阴森恐怖。

“咔嚓——”清晰的相机声在夜空中响起。

虞簌坐在墙头，借着月光瞧着刚打印出来尚带温热的照片，“传说中只喝精心饲养的血奴血液的小亲王大人，居然沦落至路边捡血喝，真是人间惨剧呢。”

少年眼中血色越聚越浓，双拳紧握，肌肉紧绷，一看便是发怒的预兆。

虞簌依然笑着把玩手上的照片，甚至故意撩拨起长发露出雪白的脖颈，她的肌肤很薄，轻易就能看见底下的血管，这无疑更刺激了少年，他猛地一跃而起，掌间泛出隐隐红光。

突然，一团洁白的光团从后面准确无误地击中他的后背，他砰得一声摔落在地上，彻底晕了过去。

“带了伤还这么能跑，害本小姐追了整整一夜。”虞簌从墙头跳了下去，毫不客气地朝地上的少年踢了一脚，然后抬起头朝那街道尽头的人笑了笑，“谢啦，涂山师兄。”

那人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却穿着一身复古的雪白袍子，月光下似银雪灿烂，不染尘埃。出尘绝艳的面容不带一丝表情，眼神幽深却清澈，仿佛竹尖晨露，溪上白雪，清冷中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疏离。他站在黑暗的街道尽头，似踏漫天月光而来。

虞簌有一瞬间的怔忪，但很快反应过来，心底叹道，不愧是涂山妖狐，哪怕站着不动，也是勾人心魄。

她扛起地上的少年，转身道：“走吧，师兄，收工了。”

涂山溪依然一言不发，只是步伐追上了她，两人并肩走在空旷而寂静的街道上，月光悄无声息地落下，温柔而静谧，直到他们慢慢融入黑暗中。

铜绿香炉里升腾出袅袅熏香，梨香与水莲花混合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古朴雅致的屋子里，恍惚间有种人间几何的错觉。

“你醒啦。”

少年强撑起沉重的身子，扯到伤口时忍不住冷嘶了一声。

“受了伤就乖乖躺着，不然伤口再裂开，还得再给你上药。”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以温柔又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推躺下。

顺着那只手，他茫然地望向眼前的少女。昨夜她坐在阴暗处，他又受了重伤意识不清，并没有看清她的长相。如今，那个女孩安静地跪坐他身边，长而柔顺的黑发垂下落在膝盖上。她生得极美，不是清纯妖艳那种词汇可以形容的美，而是一种空灵的、缥缈的不属于尘世的美，她望着你时，温柔而沉静的眼神，似乎透过你，看向了天地万物。

虞簌自顾自地为他捻好被角，右手指间轻轻划过他脸上的伤痕，仿佛冰凉的初冬溪流淌过，刺痛感瞬间被驱散，“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虞簌，这里是大道司，要加入我们吗？”

少年一愣，他听过大道司，曾经名噪一时的人妖联盟在历史变迁下逐渐衰落，却始终是沟通天地的最为神秘的存在，传说它藏于九道上古结界之中，非大道司之人不可进。

“不可能。”笑话，他自由惯了，岂肯受任何束缚。再说了，什么天地大道，听着就让人厌烦，不过是些道貌岸然之人搞出来的虚头巴脑的玩意儿罢了。

似乎早料到少年的拒绝，虞簌笑了笑，“哎，别这么急着拒绝嘛，你受了伤，外面多的是人想杀你哦，不如留在这儿多看看，再做决定也不迟。”

她的神情温柔而沉静，仿佛一束亘古而存在的光，连周身的时空都柔和了轮廓。日月同辉，方可比拟。映在少年的眼中，如一捧春日溪石上泛着暖光的落雪。

虞簌把玩着腰上的玉佩，微微弯起嘴角。

这可由不得你哦，小亲王。

“你保护我一个月，我就考虑一下。”少年的声音闷闷的，别扭地转过头不去看她。

等一个月一到，小爷恢复了立刻就跑，什么大道司，想关小爷我，做梦。

两人各怀心思，明面上却算是愉快地达成了协议。

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少年刚想炸毛，却见虞簌咬破了右手食指，将指尖的血轻轻地抹在了他脸上的伤口上，伤口一阵刺痛，他忍不住伸手去摸，不由心里一惊，脸上的伤口竟愈合了。

虞簌的流血的手指轻轻按住他摸自己伤口的手指，眼中似有流光四溢，“献上我的诚意，小亲王。”

他深黑色的眼眸似藏着沉沉海雾。

常仪虞氏，传说中早已消失的神族后裔，为人类灵族中最为强大的一支，一身神血可起死人而肉白骨。虽为人族，灵力却堪比半神。

“不怕我吸光你的血吗？或者将你的身份说出去？”

“不过是一份诚意罢了。”虞簌依然笑眯眯的，“况且，我的地盘，我自然是不怕的。”

少女一身雪白的道袍端坐在晨光香雾之中，眉宇间温柔淡漠仿佛临世的神明。

“路诺，我的名字。”这是他的诚意。

虞簌愉悦地笑了，“那，合作愉快，小亲王。”

大道司，司天地运行之理，掌万物更迭之变。

冥冥中，天地自有其运行法则，才所谓“大道无情，运行日月”，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人类科技不断发展进步，对自然的干预越来越肆无忌惮，而妖、魔等异族随着天地间灵气的稀薄也日渐衰弱，天理混乱，大道将亡，人类中的灵族与异族渐渐意识到危机的严重性，遂主动合作成立了大道司，但百年风雨，世事巨变，人心难聚，终究摇摇欲坠，如今也不过剩个牌子罢了。

虞簌告别路诺后就径直来了，她坐在院子中的假山上，从手指缝里望着那耀眼的日光，阴影落在她眼睛上，遮住眼底晦暗不明的神色。

等了很久很久，屋子的大门终于吱呀呀地打开了，涂山溪依旧一身白衣，疏离而淡漠。“我以为，你这么早来，是来送送她的。”

“是呀，我的确是来送她的。”虞簌放下手，任温暖的日光落在脸上，“不过告别的话早说过了，也没有再见一面的必要了。”

天地秩序的混乱导致时空之壁日渐脆弱，偶尔会出现穿越的情况。朝熙便是这样的例子，她原本是个公主，在寝巅里睡了一觉就莫名其妙穿越了，刚来没多久就被虞簌找到了，也算没受什么苦，虞簌带着她将现代社会吃喝玩乐了一遍，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到了就送她回去。

“你很喜欢她。”涂山溪用的是陈述语气。

虞簌笑了笑，又似乎是满不在乎的神气，“我自小没什么朋友，她天真烂漫，活泼可爱，我自然是喜欢的。”

“那你可知她最后的结局？”

“知道啊，朝熙公主，弑父杀兄，谋朝篡位，最后被亲生儿子逼宫夺位，毒酒赐死。”虞簌跳下假山，脚腕间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你不必担心我的，师兄，人总会变的，这个道理我明白。”

只是想起那个曾经不谙世事温柔腼腆的小公主，不免有些遗憾罢了。

世间之事，因果循环，芸芸众生皆有其轨迹，是所谓天理，不得干预。

人们通常称之为，命运。

“师兄，你说，我最后会怎么死？虽说我是灵族，可到底是人类，须臾岁月不过弹指间。当然啦，哪天不小心因公殉职了也有可能。到那天，师兄，你可至少得为我流几滴泪啊。不然黄泉路上连个哭灵的也没有，实在太过冷清了。”

“你不会死的，我会保护你。”涂山溪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风吹起的白色衣袂，日光下仿若银雪灿烂。

虞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没心没肺，“那先谢谢师兄了，对了师兄，我去看看昨天抓到的那个小子，您自便。”

她转过身的一瞬间垂下了眼眸，遮住眼底的悲哀与凉薄。

师兄，命运面前，我们谁也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