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人卷土重来的日子比她想象的来得还快，这一次，当真是四面楚歌了。

虞若缓缓登上城楼，洁白如玉的手指挑开大红猩猩毡的系带，青白色的石砖上，落下的斗篷火一样地铺开。里面是一身轻便的劲装，依旧是暗红色，衬得她苍白的皮肤有些透明，她提着剑，面容沉静而肃穆，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苏颜见她来了，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站在她身前，挡住了梅疏的目光。

梅疏眼神微黯，望着漏出来的那红色衣角，舔了舔唇角，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原以为是清冷的南国之梅，不想却是一团灼人的烈火，她比他想象得更聪明也更心狠，这样的女孩，就应该属于他。

兴许是他的目光过于侵略性，苏颜不由得眯了眯眼，冷漠地与他对视着，伸手又将虞若往身后拉了拉。

这家伙，可不是个善茬，一旦盯上了某个猎物，就死也不会松口，直到对方彻底断气。他有足够的耐心，也有慑人的狠辣。

苏颜不知道，这样的人喜欢上明熙，算不算她倒了八辈子血霉。

其实，他若不是敌人，苏颜会更愿意虞若与他在一起，他一定有本事护明熙一世周全，不让她经受一点风雨。

秋珣年轻气盛、沉稳不足，再加上秋家与虞氏多年恩怨，明熙的心事未必能有一个善终。

“你们已经是笼中困兽，不如就此打开城门，也省得再生杀戮。”梅疏懒洋洋地梳理着马儿的鬃毛，漫不经心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轻佻的冒犯。

苏颜尚未开口，旁边一个副将已经忍不住了，怒发冲冠道：“放你娘的屁，我大虞子民就是死光了，也不会向你这黄口小儿俯首臣称。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梅疏揉了揉额头，无奈道：“真是吵死了，遗言说得这般粗俗，便是写进史书里也不好看，你要不换句话，兴许还能青史留名呢。”

“你……”那副将气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指着梅疏一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表情。

虞若从苏颜身后走出来，毫不畏惧地正面迎上梅疏的目光，“原公子自然是能青史留名了，只是不知公子留的是哪家的名呢？”

那副将一听立刻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城墙道：“公主说得妙啊，原公子，你说你今儿要是战死在这儿了，立块碑该刻谁的名字啊？不要脸地占着别人的位置，连祖宗都抛弃了，这叫什么来着？”

虞若叫他一脸为难，好心提醒道：“鸠占鹊巢。”

“对！就是鸠占鹊巢！”那副官抚掌大笑。

“若不是你们灭我城池亡我大原，我们公子怎么会寄人篱下？我们不过是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梅疏身边有一个将军模样的人看不过眼，愤声道。

虞若轻笑了一声，“你们国君沉湎酒色不理朝政，原国上下民不聊生，否则，我大虞又岂能如此轻易就长驱直入。”

“行了，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说这些做什么。”梅疏冷眼瞥了眼身边那正欲反驳的副将，那人一对上他的眼神顿时打了个寒战，退后不敢多言。

梅疏抬眼，轻佻的目光落在虞若身上，神情含着明晃晃的侵略意味，“若儿说得极对，成王败寇，自古如此。那么若我今日破了这座城，长公主殿下，是否也就属于我了呢？”

那一声“若儿”落在在场之人心里，犹如石子抛入平静的湖面，顿时惊起一片涟漪。

虞若神情清冷而坚毅，直视他的目光，一字一顿，“虞氏宁可亡族，绝不为奴。虞氏的女儿纵是零落成泥，也绝不为人玩物。”

那明亮而坚定的眼神仿佛烈火一般，他心间滚烫，情不自禁喃喃道：“那若是，我许你并肩的位置呢？”

他想折下她的羽翼，把她困在他的世界里，让她只为他一人所有，却从不曾想过玩弄她。光是“玩物”二字，哪怕在心里想想，都是对她的侮辱。他的南国之梅，清冷而洁净，决不许任何人玷污，哪怕是他自己。

他声音很低，并没有什么人听见。可苏颜武功极高，纵是轻得宛如呓语，也落入了他的耳中，他神情顿了顿，目光落在虞若身上有些意味深长。

也许，他可以安慰自己，就算今天城破身亡，他也不必担心明熙的安危？

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自己那句话说得颇为可笑，他不由得自嘲一笑，他梅疏何时沦落到如此卑微的地步要去乞求一个女人的爱情。

他微微有些破碎的目光霎时又凝聚起来，阴沉如诡谲深海，唇边似笑非笑的弧度冷漠而诡异，他抬起手，沉声道：“攻城！”

自始至终，他都紧紧地盯着虞若，无形间仿佛有一根黑色的线，将她紧紧缠绕，动弹不得。

随着他一声令下，黑云压城，云梯搭上城墙，原人挥舞着大刀攀延而上，巨石滚落，火炮震地，尘土飞扬，烽火连天，滚滚浓烟中是烧焦的尸体，是缺口的刀刃，是破碎的战旗……喊杀声惊天动地，地面似乎都在剧烈地颤抖。

虞若一脚踢下一个探出头的原人，转头又与人厮杀在一起，身姿轻盈，动作敏捷，剑法行云流水却一股狠厉果决之气，一时之间竟无人近得她身。

苏颜见她应付得来，稍稍放下些心来，继续指挥着虞军应敌。

不得不说，虞若亲自上城楼应敌，给了虞军和除歧城百姓极大的信心。

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不仅仅是为君者的道义，也是为臣为民者拼死为君的勇气与力量的来源。

人们愿意拼死去守护一样东西，只会是因为在他们心底，那是值得的。

一支飞羽箭突然射来，虞若听得风声，猛地一个后仰堪堪躲了过去，身边一个原人趁机挥刀而向，虞若眼瞳骤缩，身体以一个扭曲的姿势一晃，却还是被砍到了肩膀。

她捂着流血的肩膀，眼瞳微暗，狠狠一脚踢向那人腹部，那人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下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