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却始终记得，那年月下，一脸稚气的少年郎坚定的目光，他说他会成为和兄长一样威震四方的大将军。

不再是镇国公的二公子，不再是云谒君的弟弟，而是秋珣，秋家被掩盖的玉上明光。

他会一步步，走得越来越远，越来越高的。

可虞若也明白，皇兄是不会允许秋家再出一个大将军的。

秋家先祖有开国扶龙之功，世代为将守护虞国数百年，在虞国百姓心里，是犹如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地位甚至堪比皇室。

如此累世功勋，如此显赫声望，怎能不为帝王忌惮。便是帝王信任，可为子孙计，谁又能保证其后代也不起二心。

毕竟，当初坐上这把龙椅的，也可能是秋氏。

虞若太了解皇兄了，他仁德贤明、宽宏大度，却也城府深沉、敏感多疑，他擅长笼络人心，骨子里却不相信任何人。

她从不干涉皇兄的心思，就像皇兄也从不阻碍她恋慕秋家之人。因为他们都太了解对方了，知道根本无法动摇对方。

立场不同，怎能感同身受。

虞若也知道，以她的身份去军营里，反而会麻烦别人，所以大部分时间也只是在除歧城治病施药。

令她有些讶异的是，除歧城的百姓说起秋珣大多是笑眯眯的，称他是那个性子烈心地好的小将军，而全然不似京城名流的厌恶。

与此同时，除歧城的女儿们也多芳心暗许。或许比起清冷淡漠的云谒君，这样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更符合少女幻想中的春闺梦里人吧。

当然，虞若不知道的是，她自己也是除歧城许多男儿的梦里人。明艳矜贵的小公主，一笑起来便是这冬日里最明亮的颜色。

许多百姓看过他们结伴出行、嬉笑打闹，心里便觉得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金童玉女、天造地设了。

“小闻临，今儿可好些了？”虞若笑着招呼道。

闻临今年不过十二岁，不过因为生得高大，便谎报年龄替父从了军。之前在战场上胳膊受了伤，军医束手无策，多亏虞若才抱住了这只手臂。

“公主姐姐挂心了，我今儿好多了，姐姐真是妙手回春。”

“你呀，”虞若拍了拍他的脑袋，“少给我戴高帽，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闻临笑嘻嘻地挨着虞若坐下，帮她递着物件儿，“明日又要开战了，像我这种老弱病残就得了闲，便来看看姐姐。”

自虞若到这儿，大大小小的仗也打过不少，她也没放在心上，“这样啊。”

打仗的事儿她也不懂，左右有秋漱玉做主，犯不着她去指手画脚。

“不过姐姐，这回儿好像是个大事，我昨天半夜里瞧见国公营帐还亮着灯，里面都是人。而且这次几乎出动了大半军队呢。”

虞若轻声道：“这持久战耗了这么久，谁都拖不起了，也是该有个了结。”

“公主姐姐不怕吗？”闻临好奇道，毕竟虞若看起来冷静异常，毫不慌乱。

“怕呀，所以小闻临要保护我哦。”虞若轻笑道，低头写下一张药方交给面前的病人，神情温柔地嘱咐道，“照着这个方子，每日一服，三四天后再过来。”

那人千恩万谢地走了，闻临支着下巴道：“公主姐姐为什么不和大长公主一起回去呢，是因为秋二哥哥？”

虞若正在喝水，闻言呛住了，连连咳嗽了几声，红着脸道：“小孩子家家的想什么呢，是因为我身子还没好，经不起长途颠簸。”

“这样啊，”闻临点点头，朝虞若坚定地道，“那公主姐姐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你先保护好自己吧。”

秋珣不知何时来的，拍了一下闻临的胳膊，闻临顿时痛得哎呦了一声。

虞若忙上前看，抬头瞪着秋珣，“你干什么啊，再伤了他的胳膊怎么办？”

“你放心，我有分寸。”秋珣自顾自地坐下，瞧着闻临的眼神漫不经心中透着一丝不虞。

闻临眼泪汪汪地抱着虞若的手臂，“公主姐姐，他欺负我，他就是嫉妒我能天天跟你在一起。”

秋珣冷嗤一声，“对，我嫉妒你，嫉妒你是个残废。”

“你看，他又欺负我。”闻临可怜兮兮地揪着虞若的袖子，瞪着秋珣。

虞若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回头朝秋珣嗔怪道：“多大个人了还跟小孩子计较。”

“就是就是，臭不要脸。”闻临应和道。

他抱着虞若的手臂，脑袋还挨着虞若的肩膀，秋珣只觉得分外刺眼，只想把这糟心玩意儿从他的小公主身边扒拉开。

从前像个跟屁虫似的追着他“二哥哥二哥哥”地喊，如今一见漂亮姐姐，眼里哪里还有他这个二哥哥，张口闭口都是“公主姐姐”。

偏偏虞若还就吃这一套，处处维护着这个小混蛋。

“簌簌，我有话单独和你说。”秋珣开口道，眼神警告着那蠢蠢欲动的家伙。

虞若不觉有他，站起身来，“好啊，走吧。”

“公主姐姐……”闻临拉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撒娇道，那眼神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小闻临乖啊，姐姐等会儿就回来。”虞若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

闻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两人扬长而去，顺带接收到秋珣转身前一个轻蔑的眼神。

哼，老男人。

“说吧，有什么话。”虞若双臂环抱，倚着墙壁，笑道。

秋珣轻声道：“明日我要出征了。”

“嗯，我知道，闻临刚才跟我说了。”虞若忽然面色沉重下来，试探着道，“有危险，是吗？”

“簌簌，你……”他低头看她，眼中俱是纠结与担忧。

“我不走。”她打断他，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脑袋枕在他心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

“这次我和父亲会率军直捣原军腹地，如果失利，极容易被困，那时候除歧城便是一座无人守护的空城，轻易便能被攻下。”

他越说越急促，声音微颤，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与恐惧。

他不是怕自己身处险境，他是怕到那时她再无人保护。

可父亲说得对，这是现在唯一的方法，兵行险招，决胜乾坤。

“我不会走的，阿珣。”他听得她轻笑了一声，“我就在这儿，和除歧城的所有百姓一起，等你们回来。”

我的故土与心上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