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虞若许久不曾见过秋珣。听白燃说，那日秋珣回去之后就被秋云谒叫了过去，两人不欢而散，丫鬟进去打扫出一地碎瓷片。

所为何事，虞若大概也是明白的。秋云谒疏远她，也不希望秋珣离她太近。

明熙长公主的驸马是虞国极大的荣耀，所求者如过江之鲫，但这份荣耀，镇国公府并不想要。

不过今日虞若也没什么空想这件事，其鲁部派了使团前来，自从去年送来了和亲公主之后，两国一直处于友好邦交的状态。虞清诏把迎接使团的差事交给了她，毕竟她作为唯一的嫡长公主，也是虞国的门面。

其鲁部是北方一个小国家，在皇爷爷那一辈归附了虞国，皇爷爷特许其鲁部保留国号。其鲁部既是一个独立的小国家，也是一个附属的部落，接待规制是需要仔细斟酌的。

而且，起鲁部的公主如今也是虞国的妃子。

虞若虽是从小熟知各项皇家礼制，可轮到自己操办起来，才真真切切是头疼得紧。各部的大人们在公主府来来往往，无一不是面色严肃、步履匆忙，连着公主府一个多月的气氛也紧张了不少。

顾朝暮见她忙，也不大来打扰她。倒是温知言常来，她饱读诗书，又从小被温家老太太带在身边教导，礼仪规制、利弊权衡之处都是给了虞若不少帮助。

与顾朝暮一起久了，温知言倒是不复初见时的小心胆怯，行事也变得大胆了起来，更显出诗书温家嫡长女的大家风范。

两个人更是常常秉烛夜谈到深夜。

虞若虽是身份尊贵，到底只有十三岁，不过遵着规定的礼制与过往的例子来，再加上各部大人齐心协力的辅佐，总归是出不了大错的。

他们也知道这是皇上在历练长公主，所里更加尽心尽力，有时候一个折子恨不得跟几个解释说明，把利害关系与优劣之处都分析得明明白白，生怕小公主有一丁点不明白。

所幸小公主也争气得很，冰雪聪明，一点就通，有时周到圆滑之极、筹谋思虑之深连他们都叹为观止。而且性子又和善伶俐，乖乖巧巧地听他们说话的样子，让那些年事已高的官员不禁想起了自家的孙女，心里也喜欢得紧。

而这些，虞若从来不避开温知言，反而有时还鼓励她畅所欲言。温知言心里明白，这是虞若在抬举她。这个小姑娘，仿佛生了七窍玲珑心似的，事事妥帖，她从来都知道，她背后的温家想要什么。

虞若自然知道，温知言是难得的好姑娘，不为温家的面子，为了她，她也愿意拉她一把。

秋云谒进来院落的时候，就见小姑娘趴在石桌上沉沉睡着了。细碎光斑落在她雪白的脸庞上，纤长的睫毛上停着一只小小的蝴蝶，轻颤着美丽的双翅。

她眼下有明显的乌青，想必进来睡得也不甚好。

他一靠近，她就猛地睁开双眼，蝴蝶被惊起，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虞若揉揉眼睛，见是秋云谒方才放松下来，神情倦怠道：“世子来了。”

那一瞬间的警觉还是落入了秋云谒眼中，他不动声色地在虞若面前落座，“皇上拨了不少人协助公主，公主本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虞若唤丫鬟端来一壶茶，“皇兄要练的是我，又不是各位大人。有些大人年事已高，再劳动他们，我自己都于心不忍。”

她低头沏茶，耳畔青丝垂落，竟是难得的温柔沉静，秋云谒心间似乎有些微颤，似乎刚才那只蝴蝶又轻轻停在他心上。

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被推到他面前，“我不爱喝茶，就不敬世子了。”

她说着从脚边拎起一坛酒，颇为豪迈地倒了满满一杯，琉璃杯里紫红色的酒酿看着晶莹漂亮。

“冷酒伤身，公主年纪尚小，还是不要多喝得好。”他清清淡淡的语气似是关心，又像是随口一提。

年纪尚小……她心里嘲弄一笑，面上却依旧是活泼灵动的模样，将刚才伏着睡觉的折子递给秋云谒，“这是最终拟定的流程，世子看看可有不妥？”

秋云谒接过来打开，认真专注地细看着，在看到某一处时却微微皱起了眉，“这住宿的规制可是按着皇亲贵族来的？”

按理，一个附属国臣子组成的使团，是不配这样的规模的。

“我收到消息，这次使团里，有一位其鲁部的王子，听说是偷偷混进去的，他们自己半路也才发现。先准备着，省得到时又临时添事儿。”

秋云谒点点头，沉声道：“我倒是听说过其鲁部有一位七王子，桀骜难驯，喜怒无常，平日里没少惹事，让其鲁王颇为头疼，应该就是这一位了。”

“听着怎么跟阿珣似的。”虞若笑着脱口而出，说完面色就僵了僵。

不知为何，在秋云谒面前提起阿珣，她总有些莫名的心虚。

对面神仙似的青年神情依旧清冷淡漠，她却眼尖地瞥见他扶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动，不由得有些尴尬，眼神躲闪着，偏偏他的目光虽是清淡却是直直落在她身上，她更觉得恍如泰山压顶一般透不过气。

她怎么忘了，他不喜欢秋珣离皇家太近。

秋云谒自是看出了她的尴尬与无措，低垂的眼帘掩住眸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公主这么说，倒也没错。只是那七王子……”

少女好奇地凑了上来，明丽濡湿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唇边还残留着一点风月冷的酒液。

他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眼神，“那七王子是其鲁王酒后临幸的一个宫女所生，宫女难产而死，他一出生就被寄养在王后膝下。王后无子，视他为争权夺利的筹码，却又处处防着他。他性子看着桀骜莽撞，却是最能讨其鲁王欢心，被视作王位最有可能的继承人。”

“看来，这位七王子倒是城府深的。”她不由得舔舔嘴唇，粉色的小小舌尖舔去了唇边残留的酒液，明艳的容颜与无辜的神情让这个无意的动作看着分外勾人。

秋云谒低下头，将一杯茶一饮而尽，平息这心底莫名纷乱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