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珣恍然大悟，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想想虞若到底是皇家教养出的公主，读书总是比他多的，便信服地点点头。

直到很久之后，他回到边关，重新想起这件事，随口问达鲁：“日久生情真的存在吗？”

身躯跟座小山似的的异族壮汉居然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做多了嘛，自然就有情分了。”

那时候他总算明白当初的异样感来自哪里，也不得不悲哀地意识到，哪怕他情窦未开天真懵懂，也是个实打实的流氓胚子。

而且，他还没有达鲁聪明！

夜色沉沉，万籁俱寂。唯有烛影摇红，墙上少年人的影子遥遥相望。

安心第二天进来时，见着床上的情形差点尖叫出声，她慌忙捂住嘴巴定了定心神，神色如常地对外面的人道：“公主还想再睡一会，谁也不许打扰。”

她小心翼翼地掩上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却犯了难。

被褥好好地叠在那，还是昨日早上她叠的模样。床上却横七竖八去地躺着两个人，她家小公主靠坐在床柱上，闭着眼，睫毛卷翘着像一个精致的瓷器娃娃。而秋家二公子腿伸在床外面，人却仰躺在床上，双手抱着一个枕头，她家公主的一条腿还搭在他肚子上。

要不是两人衣衫虽皱巴巴的但还算整齐，她简直要疯了。

闻得床边的动静，虞若猛地睁开眼，眼底一道凌厉的光射出，尽是警惕的神色，见到安心，方才又蒙上一层迷蒙的白雾，困倦地翻了翻眼皮，轻声道：“是安心啊。”

她一动，整个身子顿时酸软，她“嘶”了一声强撑着坐直些，方看见那睡的正香的秋珣，茫然了一会儿才想起昨夜之事，顺脚就照他脸上来了一脚。

安心突然感觉脖子一痛，心底却安定了，嗯，很好，她家公主一定不是爱上小魔王了。

秋珣被这突然一脚给踹得头一偏，漂亮的大眼睛蒙着一层水汽，他扶着脖子“哎呦”了一声坐起身来，嘟哝道：“小爷脖子怎么这么疼。”

他看见虞若，自然而然地道：“早啊，簌簌。”

安心放下的心又瞬间提了上来，什么！这个魔头！他居然敢叫她家小公主的小名！完了完了，她家小公主一定是年少无知给人骗了。

秋珣这才看见旁边这个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丫鬟，心里想了好久，方才道：“哦，对，你是簌簌的丫鬟吧，你也早啊。”

秋家小魔王难得的和颜悦色并没有平息安心内心的怒火，但她只能压抑着，咬着牙道：“秋二公子，天亮了，您再呆在公主的闺房，这不合适吧。”

“你说得对啊。”他一想也是，立刻灵活地从床上跳下来，整了整衣冠，朝虞若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下次再来看你啊。”说完转身又从窗子跳了出去。

安心只觉得眉头突突地跳：“公主，你们昨晚究竟干嘛了，为什么秋二公子会在这里？”

“聊天。”虞若诚实地答道，一脸纯洁无辜，“秋珣说要跟我进行深入的交流，加深我们的感情。”

安心心态瞬间崩了，也不管会不会吓着虞若，转头朝外扯开嗓门，“顾姑姑，你快来啊！”

她觉得，有必要给她家公主进行一下有关男女有别的知识学习了。

虞若在家被安心和顾娘子拖着上了好几天的课，总算明白男女之间就算是朋友也不可以亲密无间的，她既然要嫁给秋云谒，就要跟将来会成为她小叔叔的秋珣保持距离，这叫避嫌，不然别人会说闲话。

她自己是不在意闲话的，谁敢说她闲话，她就割了谁的舌头，但是顾娘子说天底下男子都是不喜欢自己的妻子与别的男子交往过密的，虽然秋云谒不是一般男子，但是她还是不想他不喜欢。

夫妻之间，本就要互相体谅的。

她再也没在夜里见过秋珣，顾娘子也不会告诉她，自己在公主府的内院与外院各加了三队守卫，拦下了秋小魔王七八次。

在最后一次，秋珣即将暴走冲进去的时候，她出现说了几句话，那个少年愤怒的脸色瞬间沉默了下去，隐隐发白，然后转身离去。

她是为了她的小公主好，公主还小，心性未定，秋小公子就像天上的太阳，那样炽烈的温度，会灼伤她的。

虞若并不明白虞清诏为何如此急切地筹备大婚事宜，甚至可以说迫不及待。而当她问时，他也只是笑着反问她：“若若不想早些嫁给心上人吗？”

她当然是想的，但是……她终是没有说，只是听话地呆在公主府，满心欢喜地憧憬着大婚之日。

一月之期的大婚的确仓促，但是皇上对此事的重视与明熙公主尊贵的身份，让礼部硬是咬着牙在一月之内筹划出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光是红绸就铺满了整个京城，宫门口的流水席摆了整整九天，出嫁的依仗甚至胜过帝王封后的规格。

虞清诏大赦天下，明熙公主出嫁可谓是普天同庆的盛事，便是史官也难以记下这空前盛况，夜晚的火把将两边的树枝都烧焦了。

虞若静静地坐在床上，退散了所有喜娘和丫鬟，虽是不合礼制，但无人敢违抗她的命令。

庄严的典乐，众人的恭贺，百姓的喧闹，似乎都像是一场梦境，透过鲜红的盖头，她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着这场热闹。

欢喜，却又悲哀，而那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不知从何而来。

嫁给大哥哥是她的梦想，但这个梦想真的实现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她不由得揪紧了身下的被子，那锦衾冰凉的柔软触感让她微微有些颤抖。

沉稳的脚步声渐渐清晰，盖头被挑起，昏黄的烛光勾勒出那人山水般清淡又清晰的轮廓，她一下子坠入那汪绿幽幽的潭水。

秋云谒望着她，因为饮酒而微红的眼角难得显出几分醉人的媚色，似误入凡尘的谪仙。

“公主。”他温柔地将她的乱发别在耳后，气息温热地喷在她脸上。

“叫我若儿。”她眉眼弯弯，笑容温柔恬静，“大哥哥，我是你的妻子了。”

他难得这么听话，柔声唤道：“若儿。”

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滚落，她依旧笑着，仿佛灿烂的骄阳，燃烧一切水汽，“大哥哥，我们该喝交杯酒了。”

他们走到桌前，虞若给他们各倒了一杯酒，她率先举起自己那一杯，秋云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微醺的目光里荡漾着艳丽的酒光，也端起了自己那一杯。

交缠的双臂，芬芳的美酒。

烛影摇红，映出墙壁上交叠的人影。

空气似乎胶着在一起，混合着酒液的熏人芬芳与泪水的咸涩。她似乎望见有幽绿色的水自地平线蔓延而来，泛着细碎的艳丽浮光。

她抱着他的腰，将脑袋埋在他胸口，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她闭着眼，颤声道：“大哥哥，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

像梦一样。

虞若笑了起来，美艳不可方物，泪水一颗颗滚落，在鲜红的嫁衣上晕开一朵朵艳丽的彼岸花。

一支闪着银光的簪子从背后直直插入他的心脏。

门“砰”得被撞开，秋珣焦急的声音响起，带着不顾一切的执着于决绝。

“簌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