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良都城内，李炎坐于明黄龙椅上，身后伫立四根浮雕龙纹的龙柱，殿顶藻井如明镜，又镶嵌珍珠玛瑙红宝石，珠光宝气，翡翠雕琢。

十二旒冠冕遮住眼睛，却有一双犀利的睿眸君临天下般睥睨一切，明黄龙袍与龙椅相衬，威严之气，震慑朝野，众臣皆垂着头，对于帝王怒气煞的锐眸，宛若寒风瑟瑟，凛冽刺骨。

看着文武百官两侧缺少的空位，李炎眸中燃起熊熊烈火。

五王被弑，北离帝王的英勇神明名扬四海，天下无人不知晓在幽魔谷之战中西良败的有多惨烈。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肯善罢甘休，势要为皇亲贵胄报仇雪恨，便又派遣众多铁骑攻打北离军帐，本以为已是断壁残垣，却没想到北离竟撑到了现在，且越挫越勇，杀了西良将士数万，一次次退守到军帐，挡住了西良大军一次次进攻，眼看便要夺回幽魔谷，被流放的北离统帅廖霆又调往疆场，他的勇猛，诸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过短短一日，便将西良将士们的锐气拿捏，好像若再这样不管不顾横冲直撞下去，西良那些将士会尸骨无存。

毕竟明面上西良站于上峰，可这暗地里，江时衍究竟有什么筹码，他并不知晓。

李炎下令数万铁骑撤回营帐，再商议对策。

“陛下，虽说我军将士如幽魔谷的黄沙那样多，可五王被弑，如今军中缺乏统帅，打仗的效率也不不如从前，望陛下恩准末将前往幽魔谷，定取北离统帅的首级，将其挂在城楼上慰问众多将士的亡魂。”

一名胡腮满鬓，发如霜雪，频频老矣的将军道。

如今在幽魔谷战场上的西良统帅确实无谋无略，若非北离统帅所向披靡无人能敌，也不会有这等烦心事缠绕在心头。

李炎墨眸沾染一丝风霜，凉意甚浓，“潘将军为武将数十载，如今已是翁老之年，怎能让将军亲自上疆场。”

换句话说，一把骨头老掉渣了，去又能怎样，不过是做无谓的牺牲罢了。

潘将军却一意孤行，“陛下，老臣虽到了翁老之年，却日日锻炼身体，别说幽魔谷，就是整个北离，若皇上想，老臣也定会夺来奉上。”

众臣听闻皆抿嘴偷乐。

窃窃私语，“这潘将军怕不是老糊涂了，竟说此等妄言。”

“我看他是在痴人说梦，莫说整个北离，只怕那把风吹一下就能散架的老骨头连战马都未必能骑上去，还想参与幽魔谷之战，可真是笑话。”

“听说这潘将军年轻时也是一等一的将才，疆场上若有士兵听到他的名字都吓的尿裤子呢。”

“这么说，潘将军的大话也是有根据的？”

议论纷纷的大臣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朝堂上瞬间乱哄哄煮成了一锅粥。

李炎压低嗓音，猛拍桌案，一股不怒自威之色蔓延，“够了，就依潘将军所言，即刻出征。”

“谢陛下恩准。”潘将军跪地之时，膝盖可听到“嘎嘣”一声脆响。

众人嘲笑，“这骨头莫不是碎了。”

心静如水的潘将军屏蔽周遭的蜚语流言，转身便离开朝堂上，上了战马，直奔幽魔谷的方向。

待他离开后，李炎胸腔剧烈的抖动，对于意料之外的战况却又觉得情理之中。

北离的骨头有多难啃，几年前他便领教了，这一次他已下定决心，绝不会再输给江时衍，属于西良的幽魔谷也势必要夺回来。

势在必得的壮志踌躇，却向是满腔热血沸腾时扑了个空，骤然出现的廖霆，若不是他领兵有策，他早便拿下了幽魔谷。

“无事退朝。”他拂袖离开，斜阳下，一张绝美的脸涌入眼帘。

多年前的幽魔谷之战，他并非简单的因为北离想要便同意让她前往虎岭。

其实，他一直存有私心。

薛家手握重兵，且忠心耿耿效忠于朝廷，与其说忠心耿耿效忠于朝廷，不如说是薛凤芊，朝野上下无人不敬仰。

可就是这样让他心里产生危机，她手上握着的兵力越来越多，便对李家越来越不利，若有一日她心存谋反，那他的皇位，他的龙椅便会成为一场空，他怎么甘心如此。

所以那场和谈，不管北离是否诚心诚意，他都会让她前往虎岭。

若讲和保住幽魔谷不为喜事，若北离存有狡诈从而让薛家军覆灭，他便除了一心腹大患，可借机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哪怕丢了幽魔谷，也在所不惜。

即便只剩她一人从疆场归来，因吃了败仗，她若不乖乖交出虎符，他也会从她手中夺出。

弑杀薛凤芊一家，他从未有半分犹豫过，所以哪怕满门抄斩，得知她逃脱都城，他也一直派兵追赶，直到找到她灭口为止。

得知她在鄌吴城乞讨，他阴森一笑，因终于解决了心头大患而心中欢喜，可当他得知东楚茶会时她再次出现，那时已是北离皇妃，他便心生一记。

听闻北离皇帝爱好美色，他便派西良绝美的女子燕姬故意接近他，从而在北离皇宫中杀掉薛凤芊。

第二百章 借酒消愁

计划得逞，本以为天衣无缝，却未想到燕姬的身份竟被北离皇帝发现，接下来的种种事情，也许是对于他一直执意不肯留她一条活路的报应吧。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她已沦落为街头乞丐，他却怕她另有图谋，或在暗中养兵蓄锐，再夺了他的皇位。

可一直直到她再次死亡，他心中的重石落下，他才幡然醒悟，若是她想，他可能早已不是西良的天子，可她一直效忠于西良，便证明她没有那份野心，一直是他小肚鸡肠，自私自利。

所以在诸多次醉酒之中，她一身红装意气风发的模样总是浮现在他脑海。

不管他如何擦拭，那张脸，那样的笑容总是挥之不去，就像一把钉子生生钉在他内心深处，不论他怎样拔，就是拔不掉。

他也曾问过自己，对于对薛家的狠心，他有没有后悔过。

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后悔过，或许曾经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心软过，至于后悔，他的心便开始沉默。

战火纷飞的幽魔谷疆场，黄沙满天飞舞，云湦再为西良大军撤退而欢呼雀跃。

“将军，这下可以休息几日了。”

廖霆笑了很久，却迟迟未吭声。

千里迢迢从苦海来到幽魔谷，他心知这是作为江时衍棋子的最后一次用处，至于何时被丢弃，现在连他自己也不知晓。

回到营帐，他摘掉金盔，腰间的锉刀也一并被摘去。

“廖将军不愧是我北离的猛将，不过短暂一日便击退了西良的数次进攻。”江时衍撩开营帐，两手相和，发出刺耳的鼓掌声。

廖霆脊背一僵，淡定自若的屈身，握拳道：“罪臣多谢陛下赞扬，罪臣愧不敢当。”

他话语间的讽刺将他捧得太高了，他怕一不留神便会摔的很惨。

“哈哈哈，廖将军谦逊了，若勇猛的廖将军能擒下西良将领的首级，朕会考虑考虑将你调回京城。”不管出何目的，其中又有何谋略，此番莫大恩赐的话都是他求之不得如今却避而不急的。

“罪臣何德何能，还望陛下收回成命。”他垂眸，一直握拳屈着身子。

他这样拒绝帝王的好意，倒是有些不识抬举，尽管廖霆知道，他若想做成的事，就没有放弃的道理，决定也是一样。

江时衍嘴角勾起一抹儒雅的笑，他摊摊手，“也罢，便等廖将军真取得西良将领首级的那一日再说。”

廖霆道了句，“是。”

江时衍转身离开营帐，至于去向，他也不知。

烈日炎炎的盛夏，营帐内闷热无比，因黄沙硝烟漫天弥漫，一阵尘沙刮起，脸上便会多了一层薄薄的沙粒。

云湦吊着芨芨草躺在营帐外不远处的沙堆上，他翘着二郎腿，望着一轮圆月挂在天空，星星璀璨好像小曼在冲他眨着眼。

思念如烟，成了漫天漫地的黄沙，他将手背搁在脑袋后，撑着身子，情绪低落游离万千。

廖霆身穿沉重的甲胄，青丝鬓旁已被汗水浸湿，想着出来吹吹凉风，却见云湦也在，便坐到他跟前。

感觉身边的沙堆沉了一沉，云湦转眸，低落的情绪立即露出一丝凉凉的笑，“将军，你怎么来了。”

廖霆拿出腰间挂着的一壶酒递给他，酒香弥散着一股清爽，味道是醉人的甜，“出来透透气。”

云湦接过酒壶，却迟迟未扭开瓶塞，“将军，虽然击退了西良大军，可这夜间若是西良偷袭，而这酒不会误了大事？”

那可是斩头的罪，他哪敢如此放肆。

廖霆倒是一时忘了，他抢回云湦握紧不肯撒手的酒壶，“小饮一口无伤大雅，你就别喝了。”

云湦嘴角上翘，瘪瘪嘴，拧开瓶塞小口灌了一口又塞到他怀里，“好了，酒也尝了，剩下的怕是无福享受喽。”

廖霆饮着酒，本想消遣哀愁，斩头又如何，可只觉忧伤侵骨，却未上心头，怎么喝也不醉般。

云湦不知他为何事烦心，打了胜仗，便可调回京城继续做他的禁卫军统领，他忽悠一下惊醒，“将军，听说鸾妃娘娘也被皇上带来幽魔谷了。”

廖霆点头，依旧一言不发。

云湦满头问号，“这长清殿内皇上赐鸾妃娘娘一杯毒酒，明知她是东楚的人又怎会把她带来这里，皇上又有何策略？”

廖霆不想隐瞒，也隐瞒不住，这事迟早要被知道，“鸾妃……她是西良人。”

“什么？”云湦眼睛瞪大，像被风摇曳的铜铃，忽闪着眼睫，月影落在他的眼眶，惊的他猛呛了几口风沙，“这怎么可能，鸾妃娘娘竟是西良人。”

他喃喃自语。

廖霆闷声不语，只是连灌了好几口酒往嘴里，“其实，在几年前北离与西良争夺幽魔谷疆土时，她便是西良的女将，那场仗，陛下用了计策才显胜，只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又怎会失去记忆，变成沐雪嫣，成了北离的鸾妃，又是如何识得封云楚，与东楚有那么深的瓜葛。”

酒醉了心魄，廖霆嘴角苦涩一笑，“若当时她没有中计，现今又是什么模样呢。”

云湦撂下翘起的二郎腿，直接坐起身子，“不是吧，西良的女将军。”

他默默细语，“可在她身上一点也看不出会功夫的影子啊，莫非她封住内力或是自废武功？可这是为什么啊？那道和失去的记忆有关？”

显然，云湦对沐雪嫣充满好奇。

这些个门号像一串珠子纷纷砸向廖霆的脑门上，像一粒粒雹子显些将她砸蒙，“云湦，若这些是我都知道，此刻又怎会在这喝着闷酒。”

“廖将军就这么想知道？”云湦挑了挑眉头。

廖霆点头，忽而又摇头，“只是想知道马场仗西良败了之后，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云湦一拍手，“好说啊，将军若想知道，直接去问沐姑娘不就好了。”

这么简单的事，何须这般烦恼忧愁，还在这喝着闷酒，云湦咂舌。

廖霆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想见面，哪那么容易。”

虽说同在幽魔谷，可那日她明显是被绑来的，这便说明她也不过是江时衍的一颗棋子。

至于在这其中有什么用处，又当真如他所言是为了领兵打仗吗？廖霆已经不太想知道，他只想知道她曾经历过什么样的痛楚和绝望。

“不就是见个面，这有何难。”云湦乌瞳提溜一转，鬼主意涌上心头，“将军暂且先回营帐，待我去打探打探。”

廖霆不吭声，起身离去的身影算是默认了。

经过一番打探，沐雪嫣所在的偏僻营帐被他找到，烈日炎炎的天气，帐幔却紧紧的垂着，恐怕里面已经热成了闷铁炉。

他轻轻撩开帐幔，探出一个小脑袋瓜，看着躺在软榻上的沐雪嫣，清秀的眉眼弯弯一笑，“鸾妃娘娘……”

自知不对，他又立马改了口，“沐姑娘。”

双眼禁闭的沐雪嫣邃然睁开眼睛，“云湦。”

她想起身，手脚却被绳索紧紧的捆绑着，令她动弹不得，“你怎么在这里。”

云湦查看周遭无人，便借着月光悄悄进去，“唉，当然是打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