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厚的嗓音回响在垭箖江滚滚奔腾的江水中，水纹荡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随着战船的移动，可清晰瞧见冰碴渐渐的碎裂，片片鹅毛雪花从天空飘下，落在了廖霆刚毅的眉尖上，只一瞬便融化。

他卷翘的眼睫微微一颤，僵直的身躯宛若一座雕塑，静静的等待着东楚的答案。

镇守的士兵听见了北离的喊话，风驰电掣的跑到营帐内向封云楚禀告，将喊话的内容一一道来。

白煞唇角一勾，不屑道：“放下武器投降？北离也说的出口，真以为我们落入了他的罗网？”

封云楚眸光渊穆，浑浊的宛若垭箖江深处不被阳光照到的水草，一直在黑暗里，即便环境恶劣扔顽强生长。

他薄唇轻启，神韵缓缓归溢出暖意，“既然北离都喊话了，朕怎么着也该回应一声。”

他邃然起身，身穿银白色的盔甲，将修长的双腿衬托的更加笔直，尹少凊与白煞紧随其后，一同赴往垭箖江沿岸。

马鬃随风飘荡，霜花一瓣落在他的头盔上，一瓣又落在他的眼睫上，他微微眨眼，策马时雪花便化成雪水浸湿了他尖锐的眸光。

封云楚瞋目盻之，眸光流转到垭箖江江面上的一艘战船上，只见上方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想必此话便是从那人嘴里吐出，他扬声道：“大军压境，东楚抵之，尔等手段卑鄙龌龊，东楚忍之，如今四面受敌受人辖制，怎能汝一言降，便能使东楚士气低沉，耸言降之。”

空气稀薄，一片片雪花落入垭箖江浑浊的江水内，似乎要比刚才减弱了些。

廖霆隔着空气隔着江水，隔着片片飞舞的鹅毛晶雪笑道：“北离的手段纵然腌臜了皇上的眼，可这何尝又不是一种谋略，再者兵不厌诈，东楚被迷惑又岂是北离能操纵的，说到底还是因为无能。”

白煞被廖霆讥讽的言语辱骂气的痛斥道：“尔等卑鄙小人，竟猖狂之言污蔑东楚无能，我看无能的是北离吧，竟耍些龌龊的小手段，邃而稔慝之辈，令人憎恶。”

廖霆嗓音低沉，仿佛嚘嘤蹄叫，他眸光阴鸷，徒然笑道：“随你怎么说，如今形式便是这样，北离已做出退让，若东楚投降，便饶你一命，话本将也带到了，接下来便看皇上的选择了。”

白煞忿懥的冲廖霆所在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嫌弃道：“投降？真是倨肆之徒，无耻至极。”

封云楚充满硬茧的掌心攥紧马缰，他眸光眩湣昏暗，“不必思虑，在朕的字眼里，从来就还有投降这两个字。”

廖霆眉峰一皱，命士兵滑动船桨，“两面夹击，断粮断食，那便别怪北离无情了。”

折返回北离沿岸，廖霆早知东楚不会投降，所以此次言语激词，不过也是一种手段。

只是天气严寒，两面受敌，又无粮草，这样的酷刑，也不知道东楚能坚持多久，他不禁感叹，江时衍的心狠毒辣，可若不这样，他又怎能坐拥天下。

冷冷的丢下一串话，算是表明北离的态度，那便是东楚若不投降，北离也不浪费一兵一卒进攻厮杀，那便这样耗着，反正东楚没有粮草，那便是没了命，早晚有一天会忍受不住天气的严寒而活活冻死或饿死，届时北离便是最大的赢家。

看着渐渐远去的战船在垭箖江面上渺小的就像蝼蚁，封云楚在原地怔愣许久，天地辽阔，九州埏垓，他竟第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挫败，哪怕是在现在，两面受敌，将士们扔初心不变毅然决然的跟从于他，他却不能还他们一个光明的未来。

尹少凊勒紧马缰，临近于封云楚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眸光韫藏一抹悲伤，“皇上，这里冷，回营帐吧。”

四周芴漠，封云楚勒紧缰绳直奔营帐，一日沉默，全军无言，就这样在饥饿中度过。

将士们渐渐的开始情绪低沉，发起了牢骚，却始终未叛家国，忍受着这样的苦楚和折磨。

封云楚于心不忍，却又无可奈何，不过一日刚过，便觉得被北离背后夹击，不能通信，不能突袭，不能有任何动作是这样的难以度过。

东楚大军被困垭箖江，而兰王那边没有任何支援的动静。

不能传信，不知鄌吴城究竟怎样，也不知黑煞是否成功脱险与兰王碰面，这一切，似乎只能静静的等，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法子。

……

医院内休养身体的元眞在第二日便醒来，玉儿赶着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回到昭合殿。

她一回来，沐雪嫣便跑到昭合殿，从御膳房带了许多营养羹粥，她见元眞脸色仍旧惨白，像刚刚停下的漫天飞雪般，比飘落的雪花还要白，白的令她心里发慌。

小曼将羹粥撂在软榻旁的方桌上，看着沐雪嫣自责的眼神睨着元眞，她心也很难受。

沐雪嫣株簪微垂，眸若寒星，她握紧元眞冰凉的手心，呢喃道：“眞姐姐，你终于醒了。”

她强调温婉，透着一丝哀恸，元眞褶皱的唇瓣牵起一抹淡淡的笑，“瞧把嫣儿担心的，本宫这不是没事，嫣儿可千万不要在本宫面前哭鼻子，不然本宫看着更加难受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劝降

小曼也在一旁担心道：“是啊娘娘，眞妃娘娘说的是。”

她是不想看自家娘娘在因此事而一直自责下去，她不想让她因此内疚一辈子。

沐雪嫣拼命的点头，心乱如麻之际慌忙的端起桌上的膳羹，“眞姐姐，这是我特意吩咐御膳房给你做的，你快尝尝。

元眞双手支撑着软榻，强靠在枕垫上，嘴角弯弯上扬，笑的比清澈的潭水还要干净，“那本宫可要尝尝，嫣儿是要亲自喂本宫吗？

沐雪嫣用羹匙舀了一勺，放在粉嫩如樱花般绚烂的唇边轻轻一吹，“喏，不烫了，眞姐姐喝吧。”

元眞眸光低垂，小口抿着，下咽时只觉一阵苦涩，似乎吃什么都没有味道般，“这膳羹是好喝，只不过本宫伤势未痊愈，这吃什么都没有胃口。”

沐雪嫣心思杂乱，脑袋就跟浆糊般被一团糟糕的线缠住，不管她如何挣扎都理不清剪不断，她璨笑，“反正不管，我日日都要来昭合殿探望眞姐姐，直到姐姐痊愈的那一天。”

元眞姿态庄姝，眉眼间病态娇喘，却依旧气质斑斓，宛若桂子花般十里馨香，“本宫非常乐意嫣儿日日能来，正可以好陪着本宫解解闷。”

沐雪嫣笑若幽兰，耐心的一勺一勺的喂完碗里的羹粥，而后又陪着元眞说会儿话，见天色渐浓，晚霞盛腾，天边像开了一朵牡丹花般鲜艳，她便从昭合殿回凤仪殿。

一路上冷风飕飕的钻进脖颈，即便披着棉厚的氅衣，她依然觉得冷的不像话，煁炉里的碳火燃烧的旺盛也好似没有任何作用，她依旧很冷，冷到了血液与骨髓里。

回凤仪殿的宫巷内，兜兜转转她又瞧见了步履急促的侍卫匆匆往长清殿的方向走去。

沐雪嫣总有一种好像发生什么事一样的感觉，她想打探，却不知从何问起，只能先回凤仪殿再想对策。

很多事无法与小曼诉说，并非是对她的隐瞒，而是一种保护，她不想让单纯的小曼引入这场是非当中，所以若想知道一些事，也只能她自己来完成。

夤夜深沉，江时衍得知元眞回宫忙下手里的奏折便去往昭合殿探望，除此之外还有宁婉与燕姬。

像是知道江时衍会在这个时辰去昭合殿，许久未得宠的燕姬好不容易能见上江时衍一面，她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燕姬扫视了一圈，阴阳怪气道：“好歹眞妃娘娘也是皇上宠爱的妃子，连贵妃娘娘都来探望，怎么却见鸾妃娘娘呢。”

她一来，便开始找茬，元眞起身笑道：“皇上莫要责怪，嫣儿方才刚走，还亲自喂本宫喝粥了呢。”

江时衍凛冽的眸光一顿，挑眉看了眼圆桌旁的空碗，“想不到嫣儿这么细心，有她陪着眞儿，朕也放心了，既然眞儿无事，朕还要继续去忙别的事。”

燕姬凝眉，想不到皇上刚来便走了，她扭捏的跟了上去，“眞妃娘娘无事，本宫也便走了……皇上……等等本宫……”

宁婉目光凶狠的瞪了眼燕姬，相反她坐在元眞的软榻旁，“虽说这风印在过些时日便不再本宫手中了，可在本宫手中一日，后宫妃嫔的事本宫也会管到底，眞妃娘娘可细细道来遇刺的经过？”

元眞并未感恩戴德相反格外冷漠，“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且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便这样吧，黑衣人复发身亡，没有任何证据，想必追查会很困难，再者本宫也没什么大事，便不予追究了，本宫还要谢过贵妃娘娘的美意。”

宁婉黛眉微皱，不解她话中的含义，若是遇刺当然要追究下去究竟是谁派人刺杀自己，怎么她却这么淡漠呢，这平日不争宠，怎么到了追查凶手的时候也是这么顺其自然呢？

还是说这其中有什么其他的隐情？

宁婉向来多疑，她狐媚一笑，比元眞眸光的冷还要阴森，“要是眞妃妹妹这样说，倒是本宫多虑了，那妹妹好生歇着，本宫便先走了。”

元眞也客气道：“本宫这副模样，怕是不能送贵妃娘娘了。”

宁婉温润一笑，“不必相送。”

她离开后，元眞眸光邃然猩红，凝骤一团血色，郁结的怒气攒满胸腔，她愤恨道：“本宫怎么从来不知道，贵妃娘娘何时爱管本宫的闲事了。”

站在一旁的玉儿道：“娘娘，要不要奴婢去打点些宫女，暗中观察贵妃娘娘？”

元眞摊手，神色异常冰冷，“不用了，她虽阴狠，却掀不起什么惊涛骇浪，可有垭箖江战事的最新进展。”

玉儿点头，将垭箖江发生的事一一阐述，元眞凤眸一震，眸光瞬间氤氲起一片潮湿，她愈发心怜，心里愈发难过，想不到事情竟发展到这种地步，他又该如何抉择？

她眼帘微垂，一瞬阴冷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暖，仿佛只要心里一想起那个人，便浑身充满了初春般的温柔，慰藉着她心里的创口，渐渐开始缝补。

似乎就是从这时起开始筹谋，当第二日沐雪嫣再次来到昭合殿时，正听见元眞与玉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当时听到了敏感字眼，东楚，垭箖江，导致沐雪嫣竟没听出来话题是有多么的刻意和故意。

玉儿眸光睇向正碎步走来的沐雪嫣，特意扯着大嗓门道：“娘娘，奴婢昨晚路过长清殿时正巧听见从垭箖江回来的侍卫向皇上禀告战况，好像是大获全胜了呢。”

元眞嘴角微颤，“这话怎么说？”

沐雪嫣凝眉，一听大获全胜，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她在门口停住脚步，并未进内寝，只默默听着她们接下来的对话。

玉儿边忙活边道：“皇上英明，早便派兵潜伏到了东楚，只等时机成熟内外夹攻，打东楚一个措手不及，这不又烧了东楚的粮草，使得东楚被包裹成了粽子，没有援兵，没有粮草，天气又严寒，无法突破北离的包围圈，说不定就这样耗着，忍不了多少时日便会投降，可听那侍卫的说法，好像东楚并不打算投降，想必也是为了留住最后一丝颜面。”

元眞轻叹一口气，心疼却是真，“瓮中之鳖，恐怕这一次东楚是在劫难逃了。”

沐雪嫣心一沉，眸光困顿，难以相信耳中所听为真假，阿楚是遇到困难了吗？内外夹攻粮草被烧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北离暗中使了什么手段来让东楚投降？

她心像长了草，即便人在西宫，可心早已到垭箖江沿岸东楚的身旁，若此事是真的，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阿楚被活生生的困死呢？她一定要帮他脱离险境。

沐雪嫣收敛思绪，她了望殿顶，不能让蓄积的泪水从眼眶夺出，她换了副表情，迈入门槛进入内寝，笑意温婉道：“眞姐姐，今儿身子可好些，伤口还疼么？”

元眞见她进来，忙对玉儿使个眼色，玉儿匆忙走出昭合殿，她笑道：“嫣儿来了，快坐，亏得嫣儿惦记着本宫，本宫的伤口就没那么疼了。”

沐雪嫣嘴角轻抽，“怎么妹妹的惦记还成了灵丹妙药不成。

元眞一瞬失神，邃而笑道：“虽说不及灵丹妙药，可也是心药，大家都知道在这后宫就属嫣儿与本宫走的近，能有这样一个妹妹惦记着，也是本宫的福分。”

沐雪嫣一笑，并未讲话，而是端起一碟子酥糕，“妹妹亲自到御膳房坐的，还望姐姐笑纳，不瞒姐姐说，因为做这些糕点，本宫把御膳房弄得乌烟瘴气，小曼现在还在御膳房收拾残局呢。”

元眞表现出一副非常喜欢的样子端起碟子，从中取一块放在嘴边尝了尝，她眉尖微蹙，“这味道好奇怪，本宫从未吃过这样的糕点，不知妹妹是从何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