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开了些调理身体的方子，便让她在殿内休养，天气日益寒冷，寝殿里的炉火不能断。

许是病了，沐雪嫣感觉饱满的额头略有些热，她抱紧被子攒成一团，膳食过后小曼便伺候着她喝药。

每次喝药沐雪嫣都捏着鼻子，一口气灌在嘴里，有时太着急还会呛出来。

吃起东西来也是尝不出味道，蔓延在嘴里的只有浓浓的苦涩。

在榻上有气无力的躺了几日，期间江时衍来看过她一次，看她病恹恹的模样也没有多留，只嘱咐凤仪殿的碳火当供足。

殿里的宫女们觉得这一点便证明，皇上还是偏袒自家娘娘的。

元眞倒是经常来看她，一天能来个两三遍，每次来都会带些她爱吃的糕点，可沐雪嫣每每咀嚼都觉得无味。

她对元眞的好感激涕零，也从她嘴里听说皇上要去京畿附近巡查，这几日都不在宫中。

沐雪嫣的心里可谓是乐开了花，太医开的方子很有效，起先她还有气无力的耷拉着胳膊腿，昏昏沉沉的只要一走路就像脚踩了棉花，躺了几日的身子骨软囊囊的，一听这消息瞬间精神百倍。

病也好了一大半，吃起食物香甜可口，再不只有无限循环的苦，像黄昏薄弱的光透过她孤单的影子照在寝殿内，映射着思念的哀愁。

吃过晚膳，沐雪嫣坐在铜镜前，拿着篦子梳着乌黑的秀发，简单的用红绳绑了个蝴蝶结，鞭子高垂，耳鬓不留一丝碎发。

手巧的小曼一针一线在她火红的绸缎衣襟上绣了一朵鲜艳的海棠，沐雪嫣穿上，火如骄阳，艳丽的海棠花配上她巴掌大的小脸，竟有些失色。

她熠熠生辉的眸子盯着铜镜里的这身衣裳，满意一笑，“小曼你的手艺还真是好，要不然等你和云湦结婚了，我投资给你开个裁缝铺吧？”

一提云湦，小曼这脸比襦衫上的海棠花开的还要红，她羞涩道：“娘娘您就别夸耀奴婢了，这宫里的婢女们哪个不会点手艺活。”

沐雪嫣扯了扯样式简介的像男子穿的常服，不似那些女工们缝制的那般繁琐，虽优雅美艳，将身材包裹的玲珑，穿起来却不自在的衣裳，她璨笑，“这身衣裳刚好骑马穿，不拖地，抬臂也方便。”

小曼不解，“娘娘您不是有骑装，为何还吩咐奴婢做个简单的。”

她搭眼一瞧自个做的，在与身侧挂着的骑装比较，眉头一皱，完全瞧不上眼。

沐雪嫣乌溜溜的瞳眸溢出耀眼的光泽，铜镜里照着的脸因着轻勾的唇角多了分俏皮。

她道：“我就想拥有一件独一无二的骑装。”

小曼的团子脸依旧皱巴巴的，她只得又将那件黑色的骑装叠好装进柜子里。

天色晦暗，小曼不禁担忧，“娘娘，您当真要溜出宫去？”

小曼在心里嘟囔：这皇上一不在皇宫，娘娘又开始折腾了……

算了算了折腾吧，反正她也拗不过……

沐雪嫣飒爽英眉轻轻一挑，唇角翘得老高，“当然。”

皇上好不容易不在皇宫，她又因病在殿里憋了好几天，虽说每日眞姐姐都有来看望她，可她还是觉得无趣的很。

最主要的是，她只想越过皇宫高高的红墙站在宫外向东楚的方向看一眼，哪怕是一眼，虽然她知道什么也看不到，可她可以看到遥远的云在天空飘摇，说不定阿楚一抬头与她看到的是同一片云，而云所在的天空，又是同一片天空。

又或者是夜幕下的璀璨星河，她看着东楚的方向，与他了望一片星空……

胳膊拗不过大腿，小曼也只好紧紧的跟随她。

出了凤仪殿，俩人鬼鬼祟祟的躲闪着宫女太监们，熟门熟路的绕过湖畔的另一端，来到窄窄的宫巷，看到一扇锁住的木门。

就是那扇木门，上次玉儿也是从这里出去的……

一想到上次偷溜出宫看到的玉儿，沐雪嫣心里便滋生串串问号。

上次玉儿从那扇木门出去到底是做什么呢？难道也是眞姐姐有事办？

她不解，在小曼的帮助下踩着铜锁，要比上次更加轻盈的骑在宫墙上。

小曼也一脚踩着铜锁，一手被沐雪嫣拉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俩人才从宫墙上跳下去，因重心不稳，沐雪嫣和小曼成功与大地接吻。

她嘲笑着小曼摔了一脸泥，小曼也毫不客气的嘲笑一番她，俩人笑的欢腾，这样爽朗的笑声，是西宫里从来没有过的真心。

小曼从腰间拿出巾帕替沐雪嫣擦了擦脸，又在自己脸上胡乱摸了摸便塞进囊袋里。

望着依旧翠绿高耸的竹林，她道：“娘娘，你可还记得方向？”

沐雪嫣心下糟糕，她努力回忆着上次廖霆带她在哪个方向走出的这片竹林，脑海里大致有了方向，她拽着小曼的手腕，指了个模糊的方向，“走，就是这里了……”

小曼半信半疑，“娘娘，你确定……”

沐雪嫣瘪瘪嘴，“我也不确定。”

虽嘴上如此说，身体却实实成成的往这个方向走。

第八十九章 巡查

小曼：“……”

她凝眉，“娘娘您可要想好了，若是方向不对，我们在这竹林中怕是又要浪费许多时间，您看天色本就晚了，若是再浪费时间……”

小曼难得唠叨起来，“上次是有廖将军帮忙，这次恐怕没那么幸运了……”

沐雪嫣：“……”

她足尖一顿，水润的乌瞳像清澈的溪水缓缓流淌，“没事的小曼，你相信我好了，这个方向，铁定出的去。”

竹林刮着凛冽的清风，通过脖颈钻进身子里透着一股子淡淡的冷，小曼用一株旒苏绾起的乌发随着风一摇一晃的，沐雪嫣也跟着拢了拢衣襟。

俩人走着走着，果然看到一条荡漾着水纹的小溪，溪水从上游哗哗的往下淌，河的对岸便是烟火袅袅的集市，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

小曼眼前一亮，激动的手指着人潮攒动的街市道：“娘娘你看。”

沐雪嫣：“……”

我看到了……

绕过小溪，来到河岸，酒肆里浓浓的酒香扑鼻而来，熏的沐雪嫣鼻翼翕动，她嗅了嗅酱鸭的味道，蓦地打了个嗝。

小曼惊诧，“不是吧娘娘，您刚用过晚膳，不会是又饿了吧。”

沐雪嫣眸如曦月，笑意温婉，“没没没，饱嗝，是饱嗝。”

小曼：“……”

太阳又藏在了半山腰上，只留出红红火火的半个圆与周遭的珊瑚云相连。

沐雪嫣和小曼一路上从京畿一侧转悠到了京城的街巷，京城里人声鼎沸，人流众多，仿佛热闹的夜市才刚刚开始。

看着这些琳琅满目的商贩摊子，如意糕，玫瑰酥……

麦芽糖，椰子糖……

沐雪嫣忽然就想到她与阿楚在夜市上闲逛，她瞧上了一个雕粉蔷薇花纹，镶嵌紫水晶的旒苏钗子，阿楚却道不过平平街头货，他要送她一个全世界最好的钗子。

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钗子被他称为全世界最好的，却……却说要送给她……

沐雪嫣心里涌现一波失望的涟漪，加重了对阿楚的想念。

她租了一匹棕色鬃毛的黑马，从马厩里牵出来时，她能看出小曼的团子脸凝成了一块疙瘩，“姑娘，你，你，你要骑马？那奴，我怎么办？”

沐雪嫣安抚，“小曼莫慌，你可别小瞧我，马背上的功夫我虽然不及廖将军，可好歹是他的新任弟子，这出师了还不得练习练习，你且安心的抱紧我就好。”

小曼跟在沐雪嫣旁边，心里忐忑，“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沐雪嫣望了望京城的城门，又越过城门看了眼司天楼的高高城墙，她笑道：“我们就在京城随便逛逛。”

说完她翻身上马，动作熟稔轻盈，她伸出手轻轻一拉，小曼便坐在她身后，她声音颤抖着，“那娘娘，您记得慢点骑，京城人多，可别慌了马儿。”

沐雪嫣一席红衣，喜庆妖娆，却透着一丝衋然的忧伤，她眸光在街巷两次提溜提溜转，一吭声，“小曼抱紧我，我要挥鞭子了啊。”

小曼一听，立刻圈紧沐雪嫣纤柔的腰，脑子里想的却是云湦，那日在马场，他策马奔腾，她在他身后，也是这样抱着他。

街巷里人流众多，骑马者也皆缓辔前行，沐雪嫣也不敢骑太快，绕过一条又一条宫巷，她穿过城楼，来到了归属于司天楼管辖的街巷。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策马从那扇城门后出去，穿越枫林，垭箖江的夜便尽在眼前……

可是，她没有出城的令牌不敢轻举妄动……

就算是有，她也不敢轻易便出去，以免引起江时衍的怀疑……

小曼起先还提着心眼，可怕沐雪嫣突然来个急刹，可渐渐的，她悬着的心才稳定下来，马背上的技术沐雪嫣驾驭的很好，倒像是很久前便会一般，这点就连沐雪嫣自己都怀疑。

她何时这般有天赋了？

有了马儿，沐雪嫣便不再担心时间，想趁着未到夤夜去流鸳阁听听曲，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看到流鸳姑娘甜的朝暮。

还回马儿，沐雪嫣与小曼漫步流鸳阁，滚滚红尘，烟花之地，风流公子们倜傥不羁在一楼坐拥怀里的美人小酌杯盏里的美酒，望于毡毯之上的歌姬更是目不转睛。

本想就在一楼坐坐听听曲，可却被眼尖的无修瞧见，她站在回廊间望向一楼的沐雪嫣时转身便进入雅间告知流鸳，“姑娘，鸾妃又来了……”

坐在铜镜前梳妆的流鸳黛眉舒展，好似皓月千里，迢迢星耀的一株甘草，在翻腾的风沙里深深的了望月光。

她似笑非笑，似懂非懂道：“她来，是寻我？还是饮酒听曲。”

无修道：“不像是寻您，倒像是来听曲的。”

流鸳捋了捋鬓角的青丝碎发，蓦然笑道：“去告诉接下来唱曲的歌姬不用准备了，待会我来。”

无修无疑问，只遵从道：“是。”

她退出雅间，楼下依旧莺歌燕舞，雅间里的人梳妆结束也戴上面纱，换了一身装束来到一楼的毡毯上。

猝不及防的换了朝暮，令台下那些个翩翩公子们眼前一亮，齐刷刷的掌声响起，一个个的垫着足尖往台上望。

那些人个个子高，沐雪嫣只得也站起身来，琴声荡漾萧声攀拢，沐雪嫣嘴角不自觉的裂出一条缝，“这才是独一无二的朝暮。”

小曼的个头要比沐雪嫣矮，蹦蹦跶跶跳了好几下也没看到，索性只好听起了曲。

一舞朝暮后，沐雪嫣觉得今个儿这流鸳阁来的值。

本想看完朝暮便走，谁道无修却来寻她，“我家姑娘有请楼上雅间坐一坐。”

沐雪嫣也并未琢磨，点头道：“好。”

小曼戳了戳沐雪嫣的手臂，有些担忧。

沐雪嫣冲她摇头，小声在她耳边道：“好歹也是教过我跳舞的人，总不能拒绝吧。”

小曼默默垂下了头。

进入雅间，楼下仍然沸腾在朝暮当中，沐雪嫣看着脸戴面纱的流鸳，自然的坐在她对面。

流鸳恭敬起身道：“流鸳见过鸾妃娘娘。”

沐雪嫣摊手，“不必行礼了。”

她又小声凑近道：“我今日偷偷溜出宫，你就当没瞧见我，莫要对别人提起。”

流鸳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她道：“流鸳与宫廷尚无瓜葛，娘娘大可放心，既是来了流鸳阁，流鸳也定当保密。”

沐雪嫣嘿嘿一笑，“那便说好了，不知你今日寻我可有何事？”

流鸳倒是未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道：“不知娘娘朝暮跳的可顺利？”

沐雪嫣坐姿慵懒，松垮着肩，脸上写满了无奈，她一摆手，“别提了，我跳砸了，前面还好，就是后面太复杂了。”

流鸳眸中显然流露着不可思议，跳砸了如今还能若无其事的偷偷溜出宫来，她嘴角轻笑，“娘娘天资聪慧，只学的一日便能掌握到那种程度，已经是很厉害了。”

沐雪嫣托腮，推搡道：“还是流鸳你跳的好，跳的有灵魂，有故事，不像我，跳的乱七八糟。”

流鸳粉唇微抽，她竟看出了朝暮的灵魂，朝暮的故事，她邃而笑道：“宫里守卫如此森严，娘娘是怎得溜出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