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彻底疯了。

他的心死了，他的眼睛里的神采飞扬被痛苦所取代。

那是一种寂寞的痛，被曾经最亲密，最信任的人背叛、伤害，却无能为力的痛。

公孙轩辕一直被人们称为神子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当初的传说，也因他在用兵上确实是个奇才。

蚩尤曾与他同名，当年二人兵力相当，蚩尤手握各类精良武器也未能将他斩尽杀绝，更何况如今兵力悬殊，公孙轩辕还有女魃、应龙，再加上一个赵初心的助阵。

蚩尤根本无力回天，不到半年的时间，他曾经在公孙轩辕手里抢走的臣属部落一一沦陷，最后，他不得不带着部族退回蚩尤城。

战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主帅的心死。

因为妻子的背叛，这个男人已无心应战，他在战场上的频频失误引得众人不满，不少将领离他而去，蚩尤城内也有不少族人趁机逃离。

对比蚩尤的颓势，公孙轩辕的进攻则越发的猛烈。

蚩尤守着一座被乌云遮盖的孤城，在死亡笼罩之下，所有人都意识到一点。

九黎，要亡了。

*

夜深人静，蚩尤在屋子里喝酒。

他一杯接一杯的喝，希望能把自己喝醉了，因为那个会对他温柔微笑的赵初心，只存在梦里。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他不曾爱过她有多好。

又或者他们从未相遇，他根本不认识赵初心，那么他这颗心就不会再痛了吧。

可只稍一想起，他人生中将少去那么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子，他又觉得前所未有的遗憾。

他实在矛盾。

爱她，又恨她。

想杀她，又舍不得。

于是唯有死亡，才能令他得到解脱。

蚩尤抬起头，看一眼远处的一弯明月。

快了，蚩尤城抵挡不了多久，要不了一个月，公孙轩辕的大军就会攻进来，然后他将从这份痛苦中解脱出去。

酒杯见底，他索性提起酒桶，仰头狂饮。

怎么还没醉？或许醉死，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只白色的蝴蝶从窗外翩翩而入。

它扇着翅膀停在蚩尤鼻尖，他下意识的睁开了眼。

目光倏地一紧，因为那是一只用丝绸剪裁而成，如同活物的绸蝶……

小小白蝶俏皮的在他身畔转了一圈，然后扇着翅膀飞出门外，蚩尤连忙起身，如入魔怔一般的跟上。

哪怕前方是陷阱，是万丈悬崖，只要那里有赵初心，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往下跳。

白蝶把他带到后山，那里有一条清澈的溪流，从山的那头蜿蜒而下，直到山脚。

一道纤细的身影被清冷的空气温柔的包围着，正背对着他，遥望远处的天空。

许久未见，她还是和离开时的一样，岁月让他成长，让他逐渐苍老，可他的妻子却从未发生过变化，她的青春就像一层笼罩在身上的迷雾，美丽、莫测，叫人情不自禁的深陷。

“你来了？”她俏生生的回头，用那稚嫩的小嗓子叫他，“过来。”

蚩尤觉得自己脚下大概生了根茎，他不会动，只知愣愣的望着她。

这个画面有多少回了？每回在梦中她都是这样笑吟吟的叫他，等他冲过去，将要抱住她的时候，她又如飞起的泡沫消散在天地间。

蚩尤不敢动了，他不知自己站了多久，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踮起脚在不发出一丝动静的情况下，极其缓慢的朝她走去。

下一秒，赵初心的掌心里多了一块石子。

她忍不住笑起来，抬头问：“给我石头做什么？”

整个天地，忽然安静下来。

他听不到周围的鸟叫，看不到远处的山峦，眼中、耳中只有她一人。

“是石信。”他仍是不敢置信，这个女人是真的吗？她不是转瞬即逝的幻影？

“石信是什么？”赵初心抬起头，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风掠过她的长发。

他忽然有了摸一摸那几率青丝的冲动，可手刚伸出去，又僵硬的收回，说到底他仍在怕。

“是一种原始的交流方式，如果对方送的石头平整光滑，代表对方很快乐。”他低低地说。

“如果送的石头凹凸不平呢？”赵初心垂下眼。

他顿一下，说：“代表对方很担心你，他不快乐。”

赵初心摸着石头凹凸不平的表面，整个人有一瞬间的怔忡。

未等她回神，人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那样用力的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碎，混入骨血的力道，一种饱含着痛苦的沉重。

她是真实的，是有温度的！

他瞬间赤红了眼，心中也跟着一阵抽紧，她曾经和他说过，眼泪不会换来敌人的同情，他的无能，只会被万人践踏，因为同情弱者，是对大自然的背叛。

可他如今唯一想做的，是紧紧拥着她，对她诉说自己的思念和痛苦。

哪怕她曾背叛他，践踏他，在他心目中她依然是最特别的存在。

就像他的迷惘、他的懦弱，从来只在她面前展露，因为她是他最爱的妻啊！

肩窝的位置传来一片湿润，赵初心知道这大傻子又哭了。

她轻轻一叹，双手穿过他的胳膊，就像过去一样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脊。

不管他如今是什么地位，外人如何传他，在她心中，他依然是那个站在废墟中，充满迷惘，一无所有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