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蔸繁花半生林
作者:佐落干杯 | 分类:都市 | 字数:44.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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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冰室
蔸娘和蓝老板在冰室里坐了好一会儿,太阳开始西照,远处山丘树丛之间的蝉鸣,竟然可以随着风传进闹市里。
蔸娘还在苦恼,趴在桌上,杯子里黄白色融合的甜味冷饮已经快要见底,还是没能消除她脑子里半点忧愁。蓝老板倒也不担心她,只是在边上,双腿交叠坐着,用勺子拨弄着碗底剩下来的红豆。
“你也差不多一点啊。”蓝老板说,“要是实在不敢,觉得接受不下来,那就去回绝陆伯,说你不要,然后让那群人爱怎么抢就怎么抢。要是想,就不要想太多,不要瞻前顾后的,就是东西拿到手,该什么样就什么样,有问题就去解决,解决不了想办法解决,都没什么大不了。康贺东他甚至没有念过书,他都不担心,你怕什么。”
“可是……”蔸娘趴在桌上,把脑袋转了过来,歪歪地看着蓝老板,“康贺东也在街头摸爬滚打好几年了吧,甚至可能十几年,就算没有真的在学,看得都比我多,比我有经验的呀。”
“什么呀,你又给自己找借口。我可跟你说,他也是十几岁就在街头混出名堂来的,他最早也是跟了林嘉文,那时候比你还小一点,也就十五,在街头已经有人喊他哥了,一进来就想要争,野心恨不得写在脸上。虽然我不是鼓励你也和他似的,贪心,又做事不够稳,但是你现在也是个帮派人了,人家还都当你是林生的头马,你也要有点气势出来,让别人觉得够胆。不要怕这怕那的!”
“可是……”
“你再可是一个出来,我可要弹你脑袋了。”
蔸娘闷闷地发出一声委屈的鼻音。
蓝老板发出一声“切!”,说道:“别和我来这套,我可不是阿戎,没那么惯着你。”
冰室的玻璃门被推开,外面灼热的空气,随着开门交换进来的空气,灌进来,带来一股热风。挂在门上的门铃,因为门的转动,发出清脆的铃声。蔸娘下意识往声音的来源处看了一眼,但是脑袋还是趴桌子上没有动。
来的人是半条街外应该在工作,勘察现场的娄知铭。蔸娘注意到他已经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领子被他拉得歪歪扭扭的,袖子被卷到手腕以上,露出带有肌肉线条的胳膊,上面布着些长长的绒毛,很经典的男性的胳膊。
大概是收工了,顺路过来买点什么,蔸娘这样猜测道。她也注意到了蓝老板也看见了娄知铭,但是似乎做出一副仿佛不认识也没看见的样子,继续用小勺子拨弄着碗底,难得冷静,等待蔸娘可以振作起来。
蓝老板对娄知铭的态度不似阿戎,会主动说话,会把注意力放在这个差佬身上;也不像林嘉文,不论心里想什么,面对过来说话的差佬,也会保持着不深不浅的笑,拉扯着家长里短,让人摸不透他到底在盘算什么。蓝老板更加冷漠一些,她似乎不乐意和差人有太多的接触,但这大概才是寻常帮派人的态度。
娄知铭直径走到收银台前面,看着挂在墙上面的菜单屏幕,很快地做出决定,与收银台后面的店员点下单:“麻烦,杨枝甘露三份、奶茶要冰的、还有一杯不要冰,烧仙草和绿豆冰沙,打包。都打包。”
看上去是给自己的伙计们买外卖。蔸娘眨眨眼睛,看着娄知铭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看上去用了有点年份了的皮夹,在里面掏出零钱付给收银员。蔸娘猜娄sir这个人比较怀旧,皮夹里可能还放着一个人的照片,就像她在电影里看得那些美国硬汉警察一样,那张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脸后面,多半藏着一些让人痛心和惋惜的过去。蔸娘不确定他有没有,那些让人听了感触颇深的过去,她目前只能确定,娄知铭在点下单之后,向她们走来了。
如果问蔸娘,当了四个月的帮派人有什么经验,那么,在目前为止着微不足道的一小段帮派生涯里,第一条经验,就是遇见差人准没好事,尤其是O记的差人。
娄知铭坐在她们边上的空位上,拖动了两下椅子,正好可以对着她们。
“好巧啊。”娄知铭说。
“巧吗?”蓝老板瞥了他一眼,“路上冰室三家,糖水店六七家,这家店在中段,从娄sir办案子的地方过来,有至少四家店可以买杨枝甘露、奶茶,偏偏来这里?”
蔸娘从桌子上爬起来了,坐正了手里握着已经喝空了的杯子,看看娄知铭,又看看蓝老板,眼睛跟着声音的来源,左边转转、右边转转。
“蓝老板还是不爱给面子。”娄知铭倒也不介意,轻快笑了笑。但是蔸娘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星半点的疲惫,但倒不如说,娄督察的说话口气里总是带着点倦怠,不知道是性格如此,还是差人的工作确实劳累。蔸娘猜测两者皆有,各占一半。
“我不喜欢给人面子。”蓝老板语气冷淡地说道。
“不喜欢给人面子,还是不喜欢给差佬面子啊?”
“尤其不喜欢给差佬的面子。”
“能理解,蓝老板给帮派做事的嘛。”
第44章 冰室
“过来就是为了和我们聊聊天?”
“是啊,我出来偷懒的嘛,总不可能又来工作的。”
“我看可不像。”蓝老板把勺子从碗里拿出来,随便指向了几个有人的位置,“那边有人可以聊天,那边也有人可以聊天,那边,也是帮派人,你也可以聊天。”
娄知铭从鼻腔里闷闷笑出两声来,倒也不生气,语气还是倦倦的,但这会儿听着更像是一种无赖似的语气:“怎么,赶我走啊?”
“我赶得动?”
“蓝老板看清自己了,你们帮派中的事情,除了林生,还是你最有拍板定夺的权利。”
“娄sir会说好听话的,难怪我们家阿戎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
娄知铭笑得倒是更明显了,似乎还对此挺得意的,“哪有的事情。”
蓝老板翻了一个白眼,没再和他聊。
娄知铭停了一会儿,蔸娘不确定他墨镜后面的眼睛看在哪里。忽然,他又开口了,不过这次的话头对上了蔸娘:“听说陆伯想要你接手这片街区的灰色产业。”
蔸娘一开始还未回过神,成为话题的另一方主角之后,她对着娄知铭警惕地眨了眨眼。
蓝老板先开了口,用手中的小勺子指着娄知铭:“警告你,别想着她没有经验,就容易拿捏被问话。”
“我哪敢,蓝老板。”娄知铭语气夸张地说,“现在行业里谁不知道,这姑娘一个人就拧下了叛徒的脑袋,拎着来见林生,两个月不到来了香岛就当上头马,还放了四十七条狗咬了对自己不敬的街头小混混。”
“我没有……”蔸娘轻声地说了一句。
娄知铭紧接着说,似乎没有听到蔸娘小声的辩解:“而且还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行家,一票人都被女仔的外表骗的死死的。”
蓝老板倒没有去否定他的话,只是说了一句:“你们差佬,还挺喜欢听小道消息的?”
“差佬也喜欢闲聊的嘛。”娄知铭说,又把话头转移到了蔸娘:“我还听说,蔸是继承了家里的技术,会制药的。”
蔸娘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一点。
“你学了多少了?”他问。
“不算多……只能,就是,很基础的……”蔸娘支支吾吾地回答。
“基础的?那四十多年前的黑白道违禁药物,学会了吗?”
蔸娘眨了眨眼,摇摇头。但她隐隐约约大概明白,娄知铭说的,指的是他在陆伯的茶楼地下室,看见的那些东西。
“不知道,还是没学过?”
“没听说过。”蔸娘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也没学过。”
娄知铭抬起胳膊,无名指挠了挠太阳穴,手指和短发摩擦发出一点沙沙声。
蓝老板严肃地拧起眉毛,质问娄知铭:“你是什么意思,怀疑到她身上了?你也知道她入行时间不长,时间根本和你们要查的违禁品出现时间对不上。更何况,她和她家的做的,都是帮派里正儿八经的杀手,和这些药物扯不上关系。”
“我没有啦。”娄知铭声音又变回了疲倦的,“我知道她不会,我只是随便聊聊天,我说了我在偷懒,现在不是工作时间。”
“那就别和审问犯人一样对我们说话。”蓝老板依然带有敌意,穷追猛打地说道。
“职业习惯嘛,蓝姐。”娄知铭笑两声。
蔸娘因为蓝老板的介入放松了一些,双手还是紧紧握着手里的杯子。杯子里的饮料被喝空了,温度不再是冰凉的,杯壁上的水滴慢慢变干,蔸娘的手指头紧紧压在上面,用力地有些发白。
娄知铭的一只胳膊往后挂到了椅背上,整个人坐得姿势像在家里一样放松。他的脸朝向门外,隔着一层贴有装饰和店铺标识的玻璃面,看这街道上阳光正好,人群来来往往。
“那你有什么打算?”他忽然又开启了一个话题。
蔸娘听到了,但只是眨眨眼,看了过去,没有马上说话。
“嗯?”娄知铭见她没有回应,加了一个疑问的、尾音上扬的鼻音。
蔸娘又眨了眨眼,两次,终于反应过来,“问我?”
“对啊!不然问谁啊?”娄知铭被她愣头愣脑的样子逗到笑起来。
“嗯……”蔸娘想了想,又露出苦恼的表情。
“不就是陆伯问你要还是不要的事情,有这么难以选择吗?”
“当然有啊!”蔸娘皱着眉头,强调道,“又不是随便什么一个东西,一整个街区的帮派行业,哪有这么简单的。”
“没那么复杂,拿过来想怎么赚钱,该布置的布置了,接下来就听天由命。街头古惑仔们都这样的。”
“我又不能和他们一样去。”
“你现在也是个帮派人,不是个学生也不是个平民了,要去习惯的嘛。思维模式啊、做事方法啊,你在帮派里就要像帮派人一样思考嘛。”
“那什么叫帮派人的思维咯?”
“有钱就去花,买衫买车买中意的任何东西,花到没钱就去赚,赚的时候不要命一点,赚到了再去花,花光,今宵有酒今宵醉,不要想太多后果,也不要想太多未来,能活多少算多少。”
“这样的思维怎么能去管一个街区嘛!”蔸娘表示了不赞同,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道这个办法一定不可行的。
“怎么不行啦,现在管街区的都是这样思维的大佬,不都好好的。”
“哪里好了!”蔸娘脑子里想起街头上看见的,那些发着愣的年轻人、阴暗角落里皮肤灰白的人、躺在街角的人,她印象里帮派人的街区充满了灰暗和绝望的气息,不管街面上外表有多风光,都不过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她又小声地嘀咕道:“都是像刚刚……那样的人,一点都不好。”
娄知铭的表情似乎意味深长,他和蔸娘认真地对视了一阵,虽然隔着墨镜,但蔸娘能透过暗色的镜片,感觉到他的目光。他笑了一声,浅浅的,但是并不是戏谑,但蔸娘说不上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情绪。“你这人,还是不太适合做这行业。”他说。
蔸娘没做声。她似乎已经听过了很多遍这句话,在暑假开始来到这里之后。她自己也不确定。
“刚刚那个人的事情,怎么样了?”蔸娘轻声问了一句。
“还有怎么样呢,只能继续工作,找到来源咯。”娄知铭拍了拍裤子。
“所以你才来问我?”
“随便聊聊咯。想说如果你家有教,没准再想林生借你过来帮忙查案子。”
“可是我是帮派人诶。”
“上次不是还借了。”
“娄sir这么相信我们,会帮忙不会添乱的?”
“差不多,是人都是没法控制的,我信和不信都没关系。”
蔸娘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她觉得她知道,娄知铭现在查的案子,她知道来源出自谁,甚至知道一切罪恶的源头在哪儿。可是她又知道自己不了解,行业内各种各样不成文的规矩,陆伯的势力大而且资历在行业中十分有地位,林嘉文都对他毕恭毕敬,如果她在这里和娄知铭说了,还不知道会引出什么乱子,甚至又会波及林嘉文。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把话都咽了下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店员把饮料一杯一杯装进塑料袋里,从吸管的框里随意抓了一把塞进去,随便打了一个结,接着就对着店内喊到:“杨枝甘露、奶茶、绿豆冰沙的好啦,谁的?来拿。”
娄知铭匆匆对她们俩说了一句,“走了。”就起身离开了座位,拿了袋子走出店去。
玻璃门被推开,灼热的空气风风火火进来,冷热空气交融带出一阵风,门上的铃铛响了两声。蔸娘的手慢慢从杯子上松开。
沉默了好一会儿,蔸娘似乎是在确定娄知铭走远了,不会中途折回来了,才小声地问蓝老板:“那个人是不是因为陆伯的……”
但还没让她说完,蓝老板把食指比在嘴唇前面,示意了一个不可以说的手势。
于是她只好及时闭上了嘴,又缩回身子。不一会儿,又苦恼地趴到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