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帝君
作者:云裁 | 分类:古言 | 字数:32.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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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躲避
“豆斜领?好,这名字好记,就是有点拗口。”
“你多念几遍不就顺口了。”他颇有些豪气地坐在了先前踩过的凳子上。
我斟了一杯茶,递与他,他双手去接茶盏的时候,露出青铜色虹纹镯子模样的东西。
我便有些好奇问道:“这难道是镯子?”
“哪是什么镯子,这叫铭牌,上了一定级别的军人才有。”小豆子满脸得意,索性将手伸了过来,让我看得更清楚一些。
“窦——准。”我看那手环上阴刻着两个字。
“这是我的名字。如果战场上谁把我杀了,那杀我的人凭着这铭牌可是能记军功的。”
我实在不明白,别人把他杀了,拿着他的断手去邀功,他自己有什么可得意的。
“你不好好做太医院的小豆子,怎么跑去打打杀杀了?”
他脸色一凛,迅速收回手,攥成拳头,无意识地捶了一下桌面,扭头面向街市,拧眉道:“什么豆子,麦子,稻子,”继而转头严肃地看着我,目光灼灼,“以后只有窦准。”他的眼神也开始带刀了。
原来他不喜欢别人喊他小豆子,但是之前他从未表现出来。大约每个人心底最深处都有一块柔软隐秘的地方,那些调侃嬉笑、温良俭让、雅致端方的外表或许只是一个个面具而已。
我为自己的冒昧感到不安,默默低下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要不没人的时候,你再叫我小豆子。”小豆子态度明显软了下来,“带兵打仗,左一个豆子将军,右一个豆子协领,谁还听我的。”
我依旧低头,含笑不语。
他便自顾自给我讲了些别后的事情。
大致是某日他正在熬药,营里闯进来十几个杀红眼的溃兵,小豆子倒也没慌,将滚沸的药罐扔向一帮溃兵,又劈手夺过一把长剑,挥剑砍了三四个,其中一个还是校尉。这么个危机被小豆子化解成一个机遇,他得以甩开药罐,真正投身行伍。从百夫长做起,一直升到如今的七品协领。
“你拳脚功夫那么厉害?我记得有天夜里,一只大乌鸦你都没有打下来,它还飞过来啄我呢。”我声音有些大,旁边的人好奇地望向我们。
小豆子忙冲他们笑道:“那是因为乌鸦是陵州的吉物,我不愿意伤害。”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点点头称赞,继续吃喝。
“给我点面子,兰大小姐。”小豆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哦,哦,好。”我又犯傻了,忙不迭回答。
“一点防身的拳脚功夫,是男人都有些,在军营里打杂,和那些士兵混熟了,他们也教了我一点刀叉剑戟的用法。反正呢,上阵杀敌是凑活了。不过,在战场上,功夫可不是最重要的。”
“那最重要的是什么?”我追问道,心想,大约就是智慧、胆识或者团结之类的。
“狠。”他说得用力,下颌线条绷得紧紧,黑漆漆的眼睛注视着我,嘴角噙笑,继续说道,“你得比敌人狠,你才能活命,你才有机会提人头论军功。”
我发现两年未见,他之前的圆脸变得瘦削,下巴上是青青的胡子茬。
天色不早了,我的糕饼早就做好了,便告别小豆子一干人准备回家。
“你现在住哪里,有空我去找你。”送我上马的时候,小豆子问我。
在军营里,每次到了新的驻地,他都会问我住在哪个帐,要来找我玩。鸠婆婆很是不高兴,老在我面前念叨什么一个阉人还成天找女孩子玩。后来小豆子知道了鸠婆婆说他是阉人,还跑来闹了一通,李福跟鸠婆婆解释说虽然是叫小豆子,在宫中长大,但确实是个正常的男童。李福其实一直在把他往太医的方向的培养,无奈他跟我一样经常将天麻当田七,石斛当甘草,凉了李福收徒弟的心意。后来这场纷争不了了之,鸠婆婆也没道歉,小豆子呢照样趁着鸠婆婆不在来找我。
“我住金兰馆,如今在宫里的集贤殿院做事。你在哪里住呢?”
“金晖门外的神卫营。”
陵州附近一共有六军十八营,它们属于禁军,平日戍卫京畿,战时会派往前方和地方军一同参加战斗。禁军和地方军不一样,地方军大都是半农半兵,而禁军是职业军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是在这乱世中撑起唐国一脉江山无法代替的基柱。而小豆子就是其中的一员,能看出他是骄傲自豪的,能找到自己心之所在,我真心替他高兴,然而我害怕打打杀杀,也讨厌听到死亡相关的字眼,大约以后同这小伙伴也没什么可聊的话题了。
“你有空也来找我玩,我领你在神卫营走一遭。”小豆子一副当家人慷慨的模样。
我麻木地点头,挤出一丝勉强的笑,两年前我是死都不想在军营里做事了,这会儿我还会想去什么劳什子神卫营参观,笑话!
※
萧琰的夫人这一闹腾,让我内心产生了警觉。萧琰或许喜欢我,但是却不见得多看重我,夫人只有一位,妾却可以有很多。我阿公的老妾一辈子寂寂寞寞,深居寡出或许还算是好的,那大老婆虐待小老婆的可怕故事我可是听了不少。
我有兰七哥兰七嫂明泽明润,还有宫里的这份差事,田产铺子亦有,就算做一辈子老姑娘也足够自给自足,怎么可能给萧琰做妾呢,既然不愿意嫁给他,那就狠心离他远一些,把他当成真正的高高在上的神。
自从来了一次集贤殿院后,萧琰来的次数明显增多,从稀客变成了熟客。
他经常是和张廷黼先生喝上一杯茶,李柏丞师兄侍立一旁听差。喝完茶的萧琰还会在集贤院逛上一圈,我有意躲得远远的。
总之,我一听到李柏丞师兄的声音:“萧大人来了。”便迅速从后门溜走,胡乱在大殿外围溜一圈,估摸着萧琰离开,我才回。当然他逗留的时间也不长,毕竟他不光是要帮着太子管陵州府,这京畿六军十八营百万禁军是由他统管,最近听说是郕王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拉下的政务皇帝随手甩给了萧琰,盛宠千年难遇,他也只好疲于奔命了。
一日练字累了,我随意在书架间游走,腰间挂的如意荷包掉了,便蹲下去捡,视线所及是最下层的藏书。随意一扫,最角落那本书页上画着一株草,貌似很熟悉。我忙抽出书一看,书名竟然是《九州百草图谱》,书页上的那工笔绘的缀着串串珠子的草和初雩先生画给我的一模一样。疑惑间,听得身后有人来了,我还来不及回首,便听来者说道,
“你在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