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三水坐着，恍惚地盯着面前这只老虎。

他不止一次梦到过这种情景，背叛总要付出代价，他只是没想到梦境会这么快变成现实。

临死之际，他反倒看开了，说出了藏在心中的话。

“叶老大，我有时候真的恨你，你如果没有强行把我带到卧虎山脉，我或许依然在那个小县城过着清平知足的日子。那样的话，我或许不会走到现在的地步，甚至变成了自己都不喜欢的样子。”

“但我也真的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娶到青琮，也不会有这种精彩的人生。”

一个小县城的不入流武者，一步步成为一洞寨主，手下有许多二流武者当爪牙，这种人生难得不精彩吗？

“叶老大，告诉你一个秘密，青琮喜欢的人是秦十六，她当初以为求亲的人是秦十六，所以才会痛快地答应。”

说到这儿，乐三水自嘲一笑，苦涩道：“也是，你们都是冲杀在前的英雄，而我只是躲在你们身后狐假虎威的小人，又怎么可能有人喜欢呢？”

“但我不甘心，我要证明自己不是废物，我要站到更高的位置，所以我不后悔背叛你，因为这是我的选择。”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陡然提高许多，似乎是要把心中的不忿全部吐出来。

他的暴虐并不仅仅是因为秦十六，还是因为很多人说他是废物，巴脚、胡胜保甚至四位堂主，如今的暴虐更像是色厉内荏的表现——我很残忍，你别小看我啊。

叶星有些错愕，他没想到还跟秦十六有关系，他转头望向秦十六，却发现这家伙一脸茫然。

想了想，叶星低沉地说道：“我没想到是这样。”

“没关系，叶老大，因为我同样不后悔娶青琮，我只恨自己没有配得上他的才能。”

乐三水凄然一笑，“现在，叶老大你动手吧，我这段不寻常的人生由你开启，也将由你终结。”

死在别人手里，他不甘心；但若是叶老大，他不会怨恨。

但也仅仅是不怨恨。

叶星沉默许久，说道：“如你所愿。”

虎掌徐徐抬起，一拳落下，“咔嚓”一声，乐三水的全身骨骼碎裂，生机逐渐消散。

在临死之前，他恳切地望着叶星，断断续续地说道：“放……放过……青……琮。”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为难她。”叶星说得。

“……好。”得到保证，乐三水嘴角微微上扬，安然地闭上了眼。

“真是傻子。”

一道哽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青琮早已泪流满面，却是在无声地啜泣，因为她之前害怕乐三水听到。

叶星和秦十六同时转身，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他们早就知道门外有人。

再一看，青琮的手里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放着一碗生姜红枣汤。这汤很好，晚上喝可以驱寒养胃，明显是为乐三水准备的。

但这碗汤变凉了，因为青琮站在外面的时间并不短。

此刻，她款款走来，蹲下身把盘子放到一边，然后温柔地把乐三水的头放到怀里。

整个过程无比轻柔，她似乎生怕惊醒乐三水。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明明以为我不爱你，为何临死之前还求他放过我？真是傻子。傻子啊，你老是不开窍，这么久都没有发现，我如今真正爱的人是你呀。”

初始时，她在笑他的不解风情，笑着笑着、她却忍不住抽泣起来。

哭得很伤心，泪水像倾盆大雨般倾泻下来，女人就是这样，都是一些感性生物。

不知道哭了多久，反正泪水流干了，她突然对着乐三水温柔一笑，随即……伸掌拍向自己的胸口。

叶星顿时一惊，大喝道：“青琮，不要！”

然而，晚了。

一掌落下，青琮的嘴角立刻溢出一缕血。

她温柔地抱住乐三水，低声耳语道：“没关系，一直没发现的大傻子，来生我要亲口告诉你——我啊，很爱你。”

话落，一双玉手彻底松开。

叶星像飞一般扑过去，抓起青琮的手便探入一丝气血，却发现那一掌彻底摧毁了她的心脏。

人已死，救不活。

整个过程，青琮没有看秦十六哪怕一眼。

……

不久后，一处不起眼的小山坡，上面立着一座没有墓碑的新坟。

一处墓穴，两个永远沉睡的人，却是爱情。

这里是卧虎山脉，每天都在死人，像这种随意刨出来的坟墓十分常见，并且很少有人会挖坟，因为这些死人在下葬之前便被人搜刮干净，压根不值当耗费时间去挖坟。

换而言之，乐三水与青琮可以安心在一起，不会有人打扰。

坟墓前，叶星站了整整一天，一语不发。

一时间，他想到很多关于乐三水的点点滴滴。

……

初见面，乐三水惊恐的模样仍然很清晰：“啊！好大的老虎啊，你……你别过来，我可是武者！”

……

某个画面，乐三水正从死人身上搜刮银子。

“嘻嘻，好多钱啊，老子发财了。”

下一刻，他突然转身，笑得像一个大傻子：“哇，你好厉害，要不然我认你当老大吧。行，就这么说定啦，叶老大。”

声音欢快，有着少年的朝气。

……

虎牙洞内，他和秦十六淡然地站在那里，而乐三水却财迷地看着仓库内的东西。

“哇！”

“金子、银子、宝药，好多宝贝啊！叶老大，秦大哥，咱们这回真的发了。”

那是喜悦。

……

最终，画面定格在那一双不屈的眼神。

趁他不注意的功夫，乐三水突然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枭雄。

哪怕面临死亡，他的眼神依然镇定自若，似乎在说：“叶老大，我不后悔背叛！”

……

日升日落，太阳还是在第二天早晨出来，无意去怜悯某个蝼蚁的死亡，或者某个蝼蚁的悲哀。

秦十六踩着早晨的阳光走过来，劝解道：“虎兄，每个人犯错都要付出代价，乐三水也不例外，你不用自责。”

“我为什么要自责？”

这时，叶星突然转头：“因为乐三水，风老被逼走，老雷被害，虎牙洞变得乌烟瘴气，七成税收更是逼死了成千上万的百姓。犯下如此大错，他的结局本该如此，我不会自责。”

乐三水不后悔背叛，因为他要像青琮证明自己。

同样的心情，叶星不后悔干掉乐三水，因为这是做错事的惩罚，纵然再来一次，他的选择还是如此。

“那你为何站在坟墓前一天一夜，满面悲痛地祷告？”秦十六不解地问道。

“我并不后悔，但仍然会痛心，毕竟这是我的……兄弟。”

兄弟，可笑吗？有一点，但这却是叶星的真实想法。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相处如此久，哪怕是一条狗也会有感情，何况一个人。

他会悲痛，因为老虎的心跟人一样，都是肉做的，因为躺在里面的人是兄弟。

“原来如此。”秦十六懂了，“乐兄弟与青琮终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去得并不苦，你大可以放心。”

看着面前的坟墓，叶星长叹一声道：“是啊，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让他们死后同穴。”

“虎兄，我们必须离开了，时间紧迫，沙无依很可能会得到消息。”

“不急，我还要做一件事。”

“何事？”

“灭了明火寨！”

在叶星看来，如果没有罪都、沙无依还有明火寨等野心勃勃的势力挑拨，虎牙洞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乐三水也不会走上不归路。

乐三水死了，叶星承认跟自己有关，但那些势力也有罪。

罪都有宗师金我有，沙无依本身就是宗师武者，他叶星干不过，但明火寨却可以试一试。

四洞之战，明火寨有大小阎王出手；之前的百人围攻，三个狠茬子之一的杨正龙也属于明火寨，这他妈哪都有明火寨。

干不过罪都和沙无依，难道还怕你一个明火寨吗？他要先讨一点利息。

叶星说出自己的看法，秦十六点头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不，我一个人去。”

“为什么？”秦十六皱眉，“你难道担心我会死？”

叶星摇头道：“当然不是，与其担心你会死，我还不如担心你的敌人，因为我对你的剑很有信心。”

“那是为什么？”

“我的兄弟丢了，死了，被我亲手杀的。”

叶星幽幽地说道：“我有些伤心，所以我想做一点疯狂的事，这是我一个人的战斗。”

秦十六盯着叶星的眼睛，看了许久，却发现里面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或者说，疯狂暴怒到极致，反而是这种令人胆寒的波澜不惊。

“那好，你去吧。”

半晌后，秦十六终于点头，他想了想又说道：“如果战死，我会替你收尸。”

“还有人收尸，听起来不错，那谢了。”

叶星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然后缓缓转身。

转过去的那一刻，那一抹虚假的、强行装出来的笑容陡然消失。

没人知道，叶星的心里燃烧着熊熊怒火，他需要狠狠地发泄。

“老雷死了，乐三水死了，巴脚死了，其他人走散了，我他妈什么都没剩下！”

“明火寨，你们惹到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家伙，我也要让你们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