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清了来龙去脉，事情一下子豁然开朗，原来只是一群流民引起了这场不必要的战斗。

其实，乐三水等人原本脑补了无数理由，比如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滥杀功臣等等，谁曾想竟然是这样。

一时间，众人哭笑不得。

“秦小哥，你这次有些冲动了。”老成持重的风堂主劝道。

“秦兄弟，俺老雷是粗人，但也知道兄弟阋墙要不得。您和虎爷是撑起山寨的两根台柱子，怎么能大打出手呢？”

巴脚也点头附和道：“不错，秦爷，这种小事可以商量，何必动手呢？”

……

众人说了一大堆，秦十六不为所动，冷漠地环视一周道：“第一，我不是他（某虎）的对手。”

“第二，这不是小事，那是近千条人命。我去的时候已经是血流如注、尸横遍野的惨状，连空气中都飘散着血腥味。我要是不在，剩下的两百多人都得死。”

然而，其他人依然满不在乎，他们都是卧虎山脉的土着，对人命早就看淡了：“近千条人命咋了？又不是咱们山寨的人，关我屁事。”

有时候，他们甚至不把自己的命看在眼里，更何况是那些无足轻重的流民。

倒是乐三水，他没有在卧虎山脉土生土长，所以有些犹豫。但看到其他人都不在乎，他也从众地闭嘴。

似乎是看出巴脚等人的敷衍，秦十六没有再同他们多说，反而朝叶星问道：“山寨为什么不收留那些流民？哪怕不收，也不用杀戮吧？”

叶星叹口气：“原因有很多，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时间也很多。”秦十六平淡地回答，言下之意便是你有足够的时间说那些“很多”的原因，他也有足够的时间听。

唉！

到了现在，叶星已经对之前的事释然，但心中却充满无奈。

他朝其他人挥挥手，吩咐道：“你们先下去，我跟这家伙单独聊聊。”

“是，寨主（叶老大）。”

等到所有人离去，秦十六冷热道：“虎兄，现在可以说吗？”

叶星点点头。

“首先，接济流民需要耗费粮食，安排住所，吃喝拉撒、人心归附等等内政问题都要考虑。并且，只要开了头，还会有更多的流民逃过来，虎牙洞的资源有限，很可能会被拖垮。”

“其次，虎牙洞的原住民会反对、甚至仇视流民。原住民经历了四洞屠戮，当时死伤超过两成，十个人里有两个人死，无数的家庭破碎。因此，很多人认为山寨的优越待遇是对他们的补偿，要是流民也能得到优待，哪怕是差一等的待遇，他们也会认为不公平。”

“以上只是两个次要原因，最重要的是，我摸不透罪都的反应。”

前面还好，听到最后，秦十六忍不住蹙眉问道：“罪都之事已经过去，为何还要担心？”

“最近几天，我一直在思考罪都的做法，始终觉得不对劲。”

说是解释，更像是他自言自语：“我了解宗师，一流武者虽然罕见，但宗师想要收拾还是很简单的。罪都的金我有已经成名三十载，哪怕不想亲自动手，我也不信他拿我没办法。”

“与其说罪都不想与虎牙洞计较，我感觉对方正在等一个机会，机会一到便要将咱们一网打尽。正因为如此，我不想大肆招揽流民、出尽风头，将虎牙洞暴露在罪都还有其他势力的眼中。”

说到底，这是一个武力称雄的世界，不是广积粮、筑高墙、缓称王的普通争霸世界，否则他咬紧牙关也要收服这些流民。

当人数的累积无法引起质变，叶星只能选择苟着，暂时屈服于宗师的阴影之下。

叶星说完，秦十六的冷峻神情舒缓许多，但脸上结着的冰仍然没化开：“虎兄，驱赶那些流民，他们很可能会死。”

“我知道。”叶星平静地点头。

卧虎山脉不是衣食无忧的乐土，反而是杀戮不止的恶土。赶走流民，毒虫瘴气、野兽奔袭、劫匪抢杀，他们能活着回去的可能不超过百分之一。

这下轮到秦十六吃惊了：“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你以为我只是坐在山寨，万事不闻吗？我不仅知道赶走流民几乎等于让他们送死，我还知道他们来的时候足足有三千多人，之后才锐减至一千人。”

秦十六激动地从床上爬起来，牵扯到内伤忍不住咳嗽：“咳咳，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为了止损！”

“现在赶来的人都是青壮，我要是给予他们优越的待遇，剩下的老弱病残也会冒着生命危险赶过来。”

“我没能力帮助他们，也不敢给予希望。与其如此，我宁可掀起让人胆寒的杀戮，让那些人不敢再往这边逃。如此一来，他们反而能在原来的地方艰苦而安稳地活着。”

还是那个老原因，床小装不下太多人，只能忍痛放弃。

“那就只能放弃吗？虎兄！！”

叶星沉默不语。

……

敞开心扉谈一番，叶星觉得心里舒畅许多，难受的人何止秦十六，他照样如此。

回到住所，叶星盯着空无一物的窗外发呆：“二流时想着一流境界便够用，现在晋入一流，我又觉得只有宗师境才能解决一切。哪怕已经转世成虎，依然改变不了人类的贪婪么，真是可笑！”

宗师！唯有宗师！

“希望秦十六能早点想通，他也快要突破了。”

一念至此，叶星闭上双目，开始静心推衍虎磐圣体。

受伤的只是身体，不是脑子。

……

房内静悄悄的，只有秦十六一人，他在想一个问题——自己真的错了吗？

思考了半天，他终于得出结果：“不，我没错！救人是对的，虎兄的担忧也是对的，唯一错误的地方便是我的剑不够锋利！”

“我的剑若能斩杀宗师，一切便迎刃而解。”

很奇怪，他的想法与叶星十分雷同，都只相信绝对的力量。

除了这个，他还想到许多。

“身为一名剑客，我竟然冲动地想到救人、便去救人，完全没有衡量自身的实力。失去绝对的理智，这是剑客的大忌。”

“我为何如此莽撞？这不应该啊。”

顺着这个思路延伸下去，秦十六突然得出一个惊恐的事实：“因为我下意识地认为即使闯下麻烦，虎兄也能替我解决，甚至他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所以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得出这个结论，秦十六恐惧到手都在微微颤抖——身为一名剑客，除了手里的剑，什么也不能相信。

太过依赖别人，他就会失去对剑的信任，那柄无痕剑会变钝，会无法如从前那般能够轻易斩断前面的一切阻碍。

他继续深入剖析，这一切究竟是从何时开始？

或许是在那只老虎奇迹般地拿出千年珍药，并且慷慨地分他一半。

或许是他提出那个疯狂的计划，一人一虎杀上虎牙洞，并且鸠占鹊巢。

或许是他想出各种天马行空但却着实有效的规矩，让那些普通老百姓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或许是他爆发出绝强战力，以二流的境界单枪匹马挡住两个一流武者，并在他的帮助下，重伤一个、斩杀一个。

……

有太多或许的可能，但这一切都不是让一名剑客产生依赖心理，甚至忘记手中那把剑的重要性的理由。

床榻上，剑客的眼眸前所未有的明亮，黑白分明的眼珠带着一种奇异的光彩：“不能再沉沦了，我要做出改变。”

……

半个月，秦十六的伤势好了很多。

这天，他又来到了第一次去的村庄，但却只是在村口徘徊，没有进去。

以他的武功，哪怕站在村口也能听到村里人的谈话。

“那些流民终于被赶走了，山寨早就该这么干，现在终于清静了。”

“可不是嘛，那些流民好吃懒做，我听说他们竟然还想留在这里，和咱们一样享受虎牙洞的优越条件，简直痴心妄想。”

“哼，真要这样，老娘头一个不同意。俺儿媳和俺公公都死在那拨土匪（四洞）手里，俺的好处是拿命换来的，那些流民凭什么跟俺们一样？”

“对，要我说，在卧虎山脉讲个球的良心，虎牙洞就该把那群流民斩尽杀绝。”

……

这些人聊的是家长里短，说的是秦十六不认识的人名，但没关系，他已经得出答案。

下一刻，他平静地转身离开。

山寨里，叶星也养好伤、又能动弹，他朝巴脚问道：“秦十六最近在干什么？”

“回寨主，秦爷的情绪变得平和许多，刚才正要去那些村子里视察。”

“嗯。”

叶星点点头，他最近都没去找秦十六，一切消息都是从巴脚口中知道的。

他想让对方先冷静一下，然后再好好谈。

然而，在晚上的时候，秦十六主动到后山找他——仅为告别。

叶星的眉头皱得很紧：“为何要走？因为流民之事？”

“不是。”

“那是为何？”

“因为你太强了！”

Whatafuck!

叶星整个人都蒙了，这他娘是什么理由？

然而，秦十六是认真的：“你已经是一流境界，我依然卡在二流巅峰，实力与你相差太大。你太强了，强到我快要产生依赖，而不是信任我的剑！”

……

能不走吗？

不能。

一定要走吗？

是的。

这是无聊的韩剧，不是某虎的风格。

……

事实上，叶星沉思许久，仅仅吐出两个字：“保重。”

“嗯，会的。”

一句简单的问候，一人一剑，一袭黑衣，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