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穹望着周叔手中的信，半天没有言语，既没说看，也没说不看，只是划着手中的玉珠串，一圈接一圈转着。两人都不说话，整个房间安静的吓人，只剩了玉珠之间摩擦发出的克拉克拉的声音。

周叔弓着身子，进退皆不是，脑门上直冒虚汗，差点都要顶不住了，头顶终于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放下吧，你先出去。”语气平稳低沉，不带感情，让人辨不出喜怒。

周叔才松了口气，依言，将信轻放在他手边的桌子上，退了出去。

周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脑中有一道声音明明白白告诫着他，不要看，那个女人的东西，不配在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是还是耐不住心底里的渴望，手还是情不自禁伸了过去。

他将信封小心地拖在手心整个瞧了一遍，看的很仔细，每一处，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每一个字都要仔细打量。

信封用的是最普通的宣纸，可以看出被好生保管着，即便是过了将近十八年，仍然毫无腐朽发霉的气息，还散打出一股淡淡的薄荷味，不过终是难以抵抗时间的侵蚀，纸张微微发黄。

‘先生亲启’，的确是她的字迹，她学识不高，勉强能识文断字，还是在谷中每日缠着自己，让自己教她的，那副小孩子一样无赖耍横的模样，一点都不配她那种高级的面孔。

下方坠着三个小字，笔力更加浑厚，是另一个人的字迹，看墨迹明显是新添上去的。

一道狡黠倔强的脸庞出现在他脑海，神似她母亲一样的面孔，眉目间还有自己的影子，用决绝淡漠的语气，固执地说同他再不相见。

周穹心中浮现一股烦躁的情绪，他不喜这样被人反复试探，更不愿有人窥见他的内心。

可这股烦躁中还夹杂着一丝喜悦，他又觉得，那个丫头身体里流淌着他一半血脉，理应如此，腹黑狡猾，不似凡品。

他终于打开了那封信，里面的纸张出乎意料的多，密密麻麻的小字铺满了所有纸面。

‘与君阔别，三月有余，终不见君，妾心戚戚。’客套话到此戛然而止，下方信纸上滴了好大一滩墨迹，许是想到这封信怎么也送不到想送之人的手中，用笔便随意起来，不再是正经的官话，而是像随意的攀谈。

‘先生，我今日才恢复了意识，一睁眼发现自己已不在培云山上，还暗自奇怪，后来才发觉原来那些都不是一场梦，我真的做成了一直都想做的事，也终于知道先生有多嫌弃我，竟然要因此取我的性命。’

‘先生，今日潮生为我诊脉，他说我有了先生的骨肉，我好开心，好想亲口告诉你这件事，可是，为这件事高兴的恐怕只有我一个人，这个孩子在你心里就是一份耻辱吧。’

‘先生，潮生说，要我拿掉这个孩子，他说我已经被你的毒掏空了身子，恐怕没有精力为你生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宝宝了，可是我想碰碰运气，与其余生半死不活的活着，不如给这个孩子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他有着先生一半血脉，一定像先生一样厉害，他的人生一定比我精彩许多。’

‘先生，近日，我老是梦见以前的日子。我幼时生活的山涧，有条溪流明亮澄澈，溪水饮起来香甜甘冽，你那么喜欢喝茶，用这溪水泡的茶，一定和你的口；晋宫冰房开的花朵奇幻绚丽，你眉眼温柔望着我，同我说你很喜欢；还有云起山上那晚，先生冲我笑的温柔，将我拥入怀中，肌肤相亲。我听说人在将死前会回忆起生平过往，先生，我有预感，我马上，就要死了。’

‘先生，今日潮生问我有没有后悔，我同他说不知道，后来，我将自己闷在房中，想了又想，在心里问自己，若是老天能再给我一次从来的机会，我还会不会这样做，我才发现，原来，我，半点也不后悔，虽然如果我不那样做，那我就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以你学生、被救过的一个普通女子的身份，可是，不，我不愿意，那不是我想要的，纵然只有一次，我也想成为你的人。我甚至庆幸自己的果决勇敢，曾经能有一次，拥你入怀。先生，越是濒临死亡，我心中便越发涌现出一种豪迈的气概来，仿佛即将奔赴沙场的英雄少年，慷慨又悲壮。没关系的，这一生虽然短了些，可我入过最华丽的高台楼阁，享尽富贵荣华，上过耸入云天的高峰险山，得到了这世间最好的男子，总不枉我曾在这世间走过一遭，也算不虚此生。临了临了，我总算按照自己的心意，恣意任性了一回，再没了遗憾了。只是，周穹，我现在好想你，好想好想你，想你想的夜不能寐，想的每晚心痛如绞。周穹，你能不能允许我去找你！’

‘周穹，我真的好爱你，这一生，爱你是我最不后悔的事，我最骄傲的就是自己曾经奋不顾身奔向你。’应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后面几个字写得歪歪斜斜，明显气力不足，一滩暗红的血迹铺满了整张纸。

周穹紧紧抿住凉薄的双唇，闭上眼睛，遮住满腔情绪，尽管万般克制，还是忍不住的情绪外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满脑子都是那个明媚美艳的女子各种鲜活的模样，冲他笑，冲他闹，耍一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还以为他看不出来。他右手紧握住玉珠串，情绪起伏过大，心魔作怪，引得雄浑的内力失控，在体内横冲直撞，一股滚热的液体涌上喉咙，吐了一大口鲜血，手中的玉珠霎时化为齑粉。

林可安最终还是没有带阿冬一起去皇家猎场，倒不是她小气不肯带她去，而是那丫头太玻璃心，那天话说重了几句，便与她置气，几天都不见人影。

梁帝上了年纪，已经不能御驾亲征，再上战场，可到底是习了多年的武艺，还有那么些许在身上，被那些折子公文压抑了一年，正好在猎场上重新提刀握箭，舒展身骨，解一解技痒之苦。是以，每年的围猎都举办的隆重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