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风云
作者:尾火狐 | 分类:武侠 | 字数:127.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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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掌门
第三十二章 掌门
林皆醉手指微动,从外表看,几乎看不出他有所动作。然而褚辰砂多年以来的江湖经验,或者说是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令他觉得已有极大危险袭来,他猛地侧身,举手一挡,却觉微微一痛,有三枚细针已刺入了他手臂之中。
络绎针,天下间最为神妙的暗器之一。在全无防备之下,当年的长生堡主岳天鸣得姜白虹相助方才逃过一劫;天之涯左使宁颇黎没有躲过,侥幸下逃得一死;而今日的褚辰砂,终是没有了这样的幸运。
褚辰砂只觉手臂一阵麻木,络绎针原有两种,一种淬的是麻药,另一种淬的则是毒药,面对此人,林皆醉不敢轻忽,用的自然是后者。褚辰砂自幼在毒药中长大,一中此针,便知不好。他目光一凛,翻手便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刀,砍断了自己中毒的一只手臂,随即又取出几枚药丸即刻服下。
此举虽是当机立断,但任何人断了手臂,都是十分痛楚之事,褚辰砂自也不例外,他的反应在那一刻也有所迟缓,就在这时,一道剑光忽地自一旁袭来,既快且狠,正是林戈。
褚辰砂先前便见过林戈出手,心知长生堡小总管这个默不作声的手下乃是剑中高手,他一臂已断,流血不止,体内犹有络绎针余毒。两方情势在瞬息之间全然调转,褚辰砂再不犹豫,从怀中掏出一把毒粉向外一撒,红色的烟雾霎时弥漫一天一地,林皆醉连忙回身,抓起段玉衡向远处跃去。脱离开红烟范围之后,他又向红烟内.射了一次络绎针,但为时已晚,红烟挥散之后,里面已不见褚辰砂的人影,只余地上斑斑血迹。
? 他们三人回到段府的时候已是半夜。段玉和出外调查曲莲之事,刚刚归来,见到段玉衡受此重伤,又惊又怒,连忙上前为段玉衡搭脉,同时向林皆醉问道:“是谁打伤了玉衡?”
林皆醉道:“三哥中了褚辰砂的毒掌。”又道:“但他先前服下玉龙关的药物,发作当可推迟。”
这后一句话并不能给段玉和带来多少安慰,他面上变色,“褚辰砂?褚辰砂竟没有死?你们在何处遇到了他?无余方丈现下如何?”
林皆醉微垂了头,“大公子,请您节哀。”
段玉和心下一紧,“你且说来。”
林皆醉点一点头,终是向段玉和讲述了保国寺中发生的一切。待他说完最后一句时,段玉和跌坐椅上,久久不发一言,仿佛一座石像。
“大公子?”林皆醉试探着问了一声。
这一声令段玉和清醒过来,“多谢你。”他道:“多……多谢你。”说最后这三个字时,声音已是颤抖不已。林皆醉连忙半转过身,眼角余光却犹是见到,两行清泪自段氏家主的眼中流了下来。
但段玉和究竟不同于段玉衡,他终是续道:“多谢小总管两番救我三弟。”
林皆醉刚说一句,“本是我应为之事。”却见段玉和已举袖拭去面上泪水,随即召来段府内一众侍卫与管事,一一下达命令,某某负责前往保国寺收敛尸体,某某负责追捕受伤逃走的褚辰砂,又有某某负责段府内的灵堂布置,各处报丧等等。
处理这些事情,段玉和并未花费太多时间,直到一众人等都已下去,他方向林皆醉道:“小总管,尚有一事相求。”
林皆醉忙道:“不敢,大公子请讲。”
段玉和道:“玉衡体内的毒不能耽误,我现在要寻一间静室,用段家心法为他驱毒,烦请小总管在外面护法。”
林皆醉并不犹豫,道:“责无旁贷。”
这一夜颇为漫长。将近天明的时候,段玉和才从房中走了出来,他的神气颇为疲惫,仿佛一夜之间就已经老了六七岁,林皆醉连忙上前,“大公子?”
段玉和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我无事。”又道:“玉衡醒了,你去看看他吧,和他……聊一聊。”
林皆醉答了一声好,见段玉和向外走去,心知这位段氏家主定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不好阻拦,便进了房间。
段玉衡躺在床上,他的面色较之中毒时好了许多,只是神色恍惚,双目茫然。林皆醉低声叫了一声“三哥”,拉过椅子,坐在床前。
段玉衡见他来了,便仿佛从大梦中惊醒一般,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抓住林皆醉的手,“四弟,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梦到我和你,还有二哥一起去保国寺。可是褚辰砂又活了,保国寺的前辈都被他杀了,二哥也死了……”
林皆醉看着他的眼睛,“三哥。”
他道:“三哥,那不是梦。”
段玉衡也看着林皆醉,茫然的目光忽然变得惊慌失措,他匆忙间就要松开手,林皆醉却一把反握住他,不容段玉衡逃开,又说了一遍,“三哥,那不是梦,那些都是真的。”
段玉衡怔怔地看着林皆醉,终于他意识过来林皆醉并非玩笑,而昨夜的一幕幕情景亦是再度回到他脑海之中,猝不及防间,两行眼泪便落了下来。
林皆醉无声叹了一口气,他实在不曾学过如何安慰人,而这等事似乎也不能无师自通,他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武功比自己高,此时却哭得像个孩童一般的结义兄长,最终道:“三哥,你睡一会儿吧。”
第三十二章 掌门
“睡一会儿,一切会变好吗?”
“不会。”林皆醉道:“但你至少会有精神和体力,接受已经发生的事情。”
段玉衡终于还是睡着了,林皆醉靠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也睡着了。也许因为是一晚没睡的原因,他实在累了,这一次,他一个梦也没有做。
这一觉,两人一起睡到了下午,午后温暖的阳光射进室内,他们没有醒来,最后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令他们一同惊醒。
“三公子,三公子!”
林皆醉从椅子上站起身,与此同时段玉衡也从床上坐了起来,但没等他们两人有所反应,敲门的人已经冲了进来,那是段府的大管事段永,平日里本也是个老成持重的人。
“三公子,大公子被人打成了重伤!”
这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近乎荒诞。林皆醉从小在长生堡长大,又做了这些年的小总管,听过、见过无数江湖仇杀恩怨,然而即使是他,仍然觉得这一天一夜的遭遇之于段玉衡,未免太过残忍。
段玉和伤得极重,他被打断了三根肋骨,一条手臂的骨头碎折成七八段,就算骨头长好,这条手臂也会就此废掉。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的地方,段玉和的致命伤处乃是前胸中的一掌。这一掌令段玉和至今昏迷不醒,而他到底能否醒,何时醒仍是未知之数。
段玉衡尝试着为他的兄长输入内力,却如泥牛入海,全无效果。他又找出段氏世传的伤药,用水化开后,拿筷子撬开牙齿令段玉和服下。他世家出身,何曾做过这样服侍人的事情,一双手哆里哆嗦,但药水居然一滴也没有撒。
服下伤药后过了片刻,段玉和哼了一声,段玉衡惊喜之极,忙道:“大哥,大哥!”
但段玉和也只有这一声动静,人仍是一动不动。林皆醉在旁边看了,便向段玉衡道:“三哥,大公子沉重的乃是内伤,需得寻一位修习同样内功之人帮忙调理内息,或有希望。”
段玉衡忙道:“我,我和大哥修炼的是同样内功。”
林皆醉却摇了摇头,“三哥你只怕不行,大公子内伤沉重,需得寻一位内力在大公子之上,至少也要内力相仿的段氏长辈。”段玉衡武功天赋虽高,但他年纪既轻,心思亦未全部放在武学上,内力较之段玉和仍有一段距离。因此先前他与段玉和疗伤,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段玉衡颓然坐下,“没有人。”
林皆醉一怔,“什么?”
“大哥练的,是段氏嫡系方可修炼的内功‘炎天赤日’,”段玉衡低声道:“段氏嫡系,这一辈只有我们兄弟三人,往上还有方丈伯父和两位大师,可……”他再说不下去。
林皆醉也说不出话来,保国寺一众高僧、段玉朗皆已身死。留下的,也只有段玉衡一人而已。他思量片刻,道:“大理城可有什么出色的医师?”
段玉衡不甚了然,一旁的大管事段永忙道:“也有几位有名的医师。”
段玉衡此时也明白过来,忙道:“无论是谁,一律先请过来。”此时但凡有一线希望,亦是不能放过。
段永答应一声,忙忙吩咐下去。段玉衡这才向他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打伤了大哥?”
段永答道:“那人……自称是天之涯的右使。”
段玉衡与一旁的林皆醉,同时吃了一惊。
? 事情发生在午后,是时段府的灵堂刚刚布置完毕不久,段玉衡犹在梦中。有一个身形高大的江湖人来到段府,一开始段永以为他是前来吊唁,没想到那人一开口,便是要见段氏家主。
“大公子和他见面没多久,便动了手。那人的态度十分狂妄,他说……”段永犹豫了一下,他是段玉和的心腹之一,很多机密事情都有参与,但这些事情段玉衡并不甚了然。然而段永转念又一想,段玉和伤重,段玉朗身死,两人的子女年纪尚幼,现下段府只余下段玉衡这一个主人,段府事务早晚要交到他手上,便续道:“他说要与段氏的‘炎天赤日雪不溶’一较高低,以船队为赌约。”
所谓“炎天赤日雪不溶”,“炎天赤日”是指段氏嫡系的修炼内功心法,“雪不溶”则是段氏最有名的一套剑法。但段玉衡不清楚的却是后半句,他问道:“船队,什么船队?”
林皆醉不得不在一旁解释,“长生堡与段氏在一支船队上有合作,每年出海经商,利润极厚。”
段玉衡愕然,段永续道:“那人一再逼迫大公子,当时前来吊唁的人已有不少,段家的颜面不容再失,大公子最终还是与那人动了手,那人武功极高,大公子……”
段玉衡怒道:“大哥的武功也是极高!”随后他的面色忽然变得惨白,“可是先前大哥为我驱毒……”
段玉和花费半宿时间为他驱毒,那是极为耗费内力之事,之后段玉和又需处理段府众多事务,并无休息时间,这等情形下与高手对敌,焉有取胜之理?
? 又过不久,大理城内最有名的五位医师也先后到来,但这些人看过段玉和后,都只是摇头叹气,只有最后一个医师年轻一些,为人直率,道:“若是大公子能醒过来,还有一线希望。”
段玉衡问道:“该如何才能让他醒过来?若是一直醒不过来呢?”
那年轻医师道:“贵府的灵药已是极好,我也开不出更好的药方。若大公子超过七天仍未醒来,那便是十分危险了。”
这年轻医师的话未免直率的过了头,段永在一旁咳嗽一声,段玉衡却道:“多谢,我明白了。”又向段永道:“付双倍诊金给这位大夫。”
那名医师离开之后,段玉衡走到房间外面,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独自坐下,一语不发,一动不动。
夜幕慢慢降临,一个人静悄悄来到了他身后,“三哥。”
段玉衡依然没有答话,于是林皆醉也便站在他身后,不再言语。
天色黑了下来,一盏盏灯火由远及近逐次亮起,将段府照得一片通明,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素白,遥远处,依稀传来哭泣的声音。
哭声停歇了一会儿,又慢慢清晰起来,过了一会儿再度归于平静,在这时,段玉衡终于开了口。
“从我记事时起,我想干什么,我两个哥哥都随便我……”
“段家的事务是他们在管,我没参与过什么;保国寺的长辈曾说我武学天赋还过得去,可我其实也没怎么认真练过……”
“我先前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的,我还以为,这样总能过上一辈子的……”
他忽然捂住了脸。
林皆醉想了一想,开口道:“若你需要,我可帮你打理一段时间段府的事务,船队的事情凡我所知,也会告知于你。”
举凡世人,遭受沉重打击时,反应大抵有三种:要么垮了,要么逃了,要么咬着牙站起来,重新再活一次。
幸而,段玉衡是最后一种。
然而再怎么痛下决心,一个过去二十多年一直赏花饮酒的闲散公子,立时变成精明强干的世家主人,这也是绝无可能之事。段玉衡放下手,起身欲走,一时竟觉千头万绪,竟不知从哪一件事做起才是,只得又停下脚步,向林皆醉问道:“四弟,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林皆醉答得也是干脆,“去前面,以代理段氏家主身份,接受众人吊唁。”
这是正解,段玉和、段玉朗二人虽有子女,但年纪尚幼;其他的段氏长辈则是旁系出身,皆不如段玉衡名正言顺。先前白日里段玉和尚在之时,段玉衡还可用中毒来作为没有出现的理由;但段玉和现下已然重伤,莫说段玉衡体内的毒已经尽除,就是毒素未清,但凡他还能动,就应该到前面主持大局。
段玉衡毕竟是世家出身,被林皆醉一点便透,道:“你说的是。”
他换上素衣,来到前面,带着段府一众管事接待前来宾客亲眷,直至深夜。
????????????????????????????????????????????????? 最后一批宾客离开之后,段玉衡也不能就此休息,过世的皆是他极亲近之人,尚需他去守灵。幸而白日里段玉衡也睡了一段时间,加上他内功根底不浅,此时仍可支撑。
灵堂上众人散去,一片寥落素白,段玉衡取了一迭纸钱,一张张掷入面前的火盆之中。林皆醉默默走了过来,在他身侧坐好。段玉衡低声道:“四弟,船队的事情,你可否给我讲讲?”
林皆醉道:“好。”就把自己所知一一讲述出来。段玉衡听了半晌无语,又过了一会儿才道:“从前我喜欢上一盆茶花,那花商要价三百两银子,大哥一句话没说就拿了钱,原来家里还有这样一笔收入……”他把手里的纸钱都放到火里,慢慢道:“天之涯这是知道我段家现下势弱,上来明抢了。”
火盆里加了这么一大把纸钱,火苗子一下子窜得老高,映在段玉衡面上,他的眉宇之间也似乎多了一种奇异而明亮的光芒。他忽然转过头,看向林皆醉,“可是天之涯明明在北疆,保国寺的事情昨晚才发生,他们的消息为何这样快,今天就能过来下手?”
林皆醉也在思量这个问题,他道:“据我所知,天之涯的右使确实在前段时间南下……”他忽然顿住了。
在北疆的天之涯右使忽然南下,死而复生的诸辰砂骤然归来;两大仇人之中,褚辰砂先挑上了保国寺;而在保国寺灭门之后,右使立即来到了段家……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而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