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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风云

作者:尾火狐 | 分类:武侠 | 字数:127.8万

第二十四章 方生

书名:玉京风云 作者:尾火狐 字数:5276 更新时间:2024-11-22 03:27:37

第二十四章 方生

段玉衡躺在山洞角落里,虽看不清泊空青面上神色,却也听出了她言语的一丝落寞,想一想便转移话题道:“现下的江湖中,也颇有几位英雄人物,譬如长生堡堡主岳天鸣,听说堪称江湖第一人,他有个义子姜白虹剑法过人,年纪轻轻便登上了兵器谱。”

林皆醉没想段玉衡竟提到了长生堡,听到他称赞姜白虹,心中自是欢喜,但自己却不宜把话题扯到这里,只微笑道:“大理保国寺七位高僧,问说武学上也各有不凡之处。”

段玉衡面上也露出笑意,道:“正是,保国寺诸位高僧,我最是佩服。”

廉贞则道:“当年兵器谱上的状元易兰台退隐已久,不然,这江湖第一人的名号可没那么容易落到岳天鸣头上。”这话对岳天鸣未免有些不恭敬,但就是身为长生堡小总管的林皆醉,也无一字反驳。盖因这位兵器谱状元委实是江湖上的传奇,此人未满三十便已是兵器谱首名,后来身中诡异毒药,内力全失,但他居然从头练起,不到四十岁又是天下无敌手,只是此人生性恬淡,退隐的也很早,江湖上已许久不闻他的事迹。

泊空青便道:“我也听说过易兰台的名声,只是他多年不现江湖,按年纪算,也不知这位状元还在不在世?”

这句问话,就是廉贞和林皆醉也都无法回答。只有段玉衡道:“我不知道,也没听兄长们提起过。”他谈得兴起,索性支起了身子,道:“我又想起,北疆有个天之涯,左使右使武功都是极高,他们的首领杨守,想必定是武功更加高明的人物吧?”

廉贞道:“也不见得,做首领的,倒不必武功最高;称得上是人物的,看得也未必全是武功。”

泊空青并不赞同,道:“做首领的人自当身先士卒,譬如青衣祖师当年便是凭着自身本事,才压服一众教派。”段玉衡也道:“岳堡主武功号称江湖第一,因此长生堡在中原武林才能独占鳌头。”

廉贞哼了一声道:“岳天鸣难道是一个人建起长生堡的?再看现下,虽然长生堡里岳天鸣与姜白虹最出风头,但若没有堡里大小总管两个,你看长生堡还能不能撑的起来?”

泊空青一想,当年就是青衣祖师顾云何,身边也有左护法杨断琴,右护法汪乘风二人,便觉得廉贞说话也有道理,不免沉思起来。段玉衡却还有些不服气,道:“这我也听说过,他们的大总管柳然当年和岳天鸣结拜过,武功也很不错,但另一位小总管林皆醉,武功听说并无特出之处,只是下手颇为狠辣。江湖上都说,天下第一暗器络绎针在他手里。”他虽没直接说出,但话里的意思,就是指这小总管武功寻常,不过是凭着络绎针才博得了名声。

林皆醉没想到说了一圈,这话题倒落到了自己身上,倒不好开口。段玉衡的话虽不好听,但这几年来江湖中人对他的看法大多如此,如段玉衡这般,还算是委婉的。林皆醉倒也并不在意。

廉贞却道:“武功并无特出之处?这些年长生堡外面的事务,我听说多是这位小总管处理,他若真是武功并无特出之处,又能办得这样漂亮,说明此人才是真有本事。再说,用络绎针又如何?针是死物,人才是活的。这络绎针要是落到个白痴手里,那也就是废物一个。至于下手狠辣之类更是笑话,江湖中人,你不杀我,我便杀你,若还要顾及下手狠不狠,索性回家去罢!”

他说话是很不客气的,可这番道理,段玉衡却是首次听闻。他仔细寻思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廉贞有理,便道:“你说的是,是我狭隘了。”

他坦然承认,廉贞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笑道:“看你没什么江湖经验,知道的江湖事儿倒不少;可说你知道江湖事,家门口的事情倒不晓得。”这家门口的事情,便是指西南这些教派杀人为赌之事。

段玉衡低头道:“我……其实不大喜欢江湖事。我兄长倒懂,常在我面前谈论,便也记住了一些。”

廉贞便问:“那你喜欢什么?”

段玉衡道:“喝喝茶,看看花,游山玩水,吃些美食……我喜欢的东西挺多的。”

廉贞看他半晌,叹道:“如你这般,也是一等福气。晚了,睡罢!”说着就不再言语,抱膝坐在火堆之侧。

山洞里一时安静下来,段玉衡、泊空青先后睡熟,唯有林皆醉辗转反侧,一时竟难以入睡。

廉贞方才所说的那一番话,段玉衡是第一次听到,而他,却也是第一次听到。

直到廉贞守夜结束,唤醒段玉衡替换之后,林皆醉才慢慢入睡,但睡着不久,段玉衡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醒一醒,林公子,醒一醒!”

还好林皆醉睡得并不踏实,段玉衡一出声,他也就醒了,却见段玉衡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对不住,这十万尘网阵十分精深,我也不知自己看得对是不对……”他指着山洞口的一处丝线,“我看这里的意思,是有一人在山脚下东南处,可是又半晌没有动弹,这……不应该吧?”

第二十四章 方生

段玉衡这疑惑却也正常,三更半夜,怎会有人在山脚下站着不走了?可林皆醉仔细查看一番,段玉衡所说竟没有谬误,从那丝在线的迹象来看,确实有一人立在山下良久。林皆醉便道:“段公子看得并没有错,我去山下看看。”

两人正说着话,一旁的泊空青和廉贞也都醒了。泊空青起身道:“有人在山下?你们辛苦了半夜,我去看一看。”

她动作爽利,没等段林二人有所反应,便已出了山洞,没想她刚到洞口,却忽然惊呼一声。几人皆知她不是那等大惊小怪之人,忙都出了山洞。

此时已是下半夜了,白日里虽然下了一场大雨,但此时一天云彩都已散去,月过中天,皎洁明亮,山上草木清晰可见。而在山脚处,却不知何时升起一片红色的雾气,更奇异的是,这些红色的雾气正慢慢朝着山上弥漫而来。

不过片刻,红色雾气已升至山腰,恰撞上一只刚刚起飞的夜枭,那只夜枭原还好好的,一遇上雾气,翅膀忽地飞快颤动了一下,随即便直直地从天下坠了下来。几人原本便怀疑那红色雾气有问题,现下更是吃惊不小。

泊空青低声道:“桃花瘴。”

这里面,廉贞江湖经验十分丰富,林皆醉则因自身武学不足的缘故,平日里对江湖掌故多有涉猎,二人不由异口同声地道:“桃花瘴?”

廉贞皱眉道:“我听说这是百药门的禁药,后来百药门的掌门白千岁一死,桃花瘴就此失传,难道江湖上还有这鬼东西?”

泊空青慢慢道:“有。”

月光下,她的面色苍白,“有人重现了桃花瘴,但这人已死多年,他制出的桃花瘴当年也都毁了。”

既然人都死了,药也毁了,那现下是怎么回事?诈尸了?几人相顾愕然,泊空青却不再多说,快步走回山洞,段玉衡还有些不太明白,向林皆醉低声问道:“桃花瘴这名字我也觉得耳熟,到底是什么?”

“毒药。”林皆醉也低声答道:“桃花瘴出,漫说是人,三年之内,此地再无生机。”

段玉衡一惊,又看了那不断涌上的红雾一眼,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 几人再度回到山洞中,遭遇这等危机,深沉如廉贞,周密如林皆醉一时竟也想不出办法,眼见那红雾已将山腰以下团团围住,桃花瘴触之必死,如何还有逃出的可能?只不过二人均非七情上面之人,心中虽转过许多念头,面上却并无表露,段玉衡却有些着急,他正要开口询问,却见泊空青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道:“我师父研究桃花瘴多年,他无法重现桃花瘴,只研究出了不算成功的解药。”

段玉衡喜道:“都说尊师关龙骨关先生是西南第一用毒高手……”他话还没说完,已被泊空青打断,“我再说一遍,这解药并不算成功。”

“师父当年用动物做过实验,十只动物里死了七只,一只就此疯癫,只有两只昏睡一日,醒来后一如往常。你们要不要试?服用一枚即可。”她又看一眼山下红雾弥漫情况,道:“还有一盏茶的时间思量。”

山洞中一时静默无语,众人心知肚明,就是服用了所谓的“解药”,活下来的机率也是极小;就算侥幸活下来,那又有一种可能,便是那施毒之人自有桃花瘴的解药,上来查看,那昏睡的几人自然也是任人宰割。

这沉默时间并不很长,廉贞忽然哈哈一笑,从泊空青手里取过瓷瓶,倾出一枚药来,道:“我自来运气便差,难不成是为了今日积攒些好运?”说罢便将那枚药放入口中。

段玉衡想了一想,道:“下去是死,吃了泊姑娘的药说不定还有些希望,本该多谢你才对。”说着也拿了一颗。

最后只余下林皆醉一人,泊空青看着他,她也看出这林姓公子心思颇重,况且此事关乎生死,斟酌一番也属正常,却听林皆醉问道:“这药林戈也可吃么?他身上毒素纠结,有无妨碍?”

泊空青低声道:“我不知道。”

林皆醉叹道,“我本不该为他人做主。”终是倾出两枚药丸,走到犹自昏睡的林戈身旁。

泊空青原当他是在为自身考虑,谁曾想林皆醉犹豫竟是为了林戈,山洞中这萍水相逢的几人,廉贞深沉老道,段玉衡天真热忱,也都罢了,唯有这林皆醉,看着心思既多且重,偏又肯为林戈思量。这份矛盾,便让泊空青又多关注了他几分。

但此时实在也不是多想的时候,几人各自服下药物,熄了火堆,寻了山洞中相对舒适的地方躺下,离解药发作尚有一小段时间,段玉衡便道:“我若是死了,又或疯了。烦请各位把我送回大理段氏。”

大理城中,姓段之人所在多多,但段玉衡这般说来,显见得他是出自掌控大理实权的段氏一门了。林皆醉先前见他风仪谈吐,心中已有揣测。此时更是得以印证。

段玉衡又道:“可是又恐我家人伤心……唉,若我真死了,他们四下寻找,痛楚焦急,伤心的时间岂不是更久,罢罢罢,长痛不如短痛的好。”

泊空青道:“玉龙关之人对尸身并不重视,我若死了,尸身烧了便是;若疯了,还要烦请诸位送我回门中。另外告知我师长桃花瘴再现之事。”

这时段玉衡便问道:“廉先生,你有什么话要说?”

廉贞闭着眼睛,笑道:“我没什么家人亲长要交待,只有一人需……呔!我都死了,还能如何。我若疯了,天生天养,随他去罢。”

他虽是这般说,但段玉衡、泊空青二人自然不会如是想,心中各下决定,若廉贞果然疯癫,自己又侥幸活着,必是要照顾他的。

待到廉贞也说完,不算犹自昏睡的林戈,便只剩林皆醉一人没有开口。段玉衡便问,“林公子,你呢?”

林皆醉微微苦笑,这一时间,他心里已不知转过多少念头,却又无一句可以说出口,最后只道:“烦请各位照顾林戈罢!”

旁人还没说话,段玉衡先道:“这个自然。”又问道:“林公子还有其他家人吗?”

这一句本是平常的问话,林皆醉却顿住,随即才道:“我有一个兄弟……”段玉衡道:“林公子还有个兄弟?”林皆醉又是一顿,道:“都说他注定不永,原先我总不敢想他走后情形,现在一想,我先走也是好事。”

他这几句话说的平淡,几人听了却均觉十分伤感,段玉衡道:“那你……”他想问:“那你的身后事如何安排?”但这话意头不好,他也只说了两个字,便住了口。

林皆醉自知段玉衡未说之意,他欲待开口,却觉心头一阵茫然。然而那药物发作的时间本来不长,先前几人说话又耽搁了一段时间,他再一思量,头脑已觉一阵昏沉,他情知药物即将发作,挣扎着说了一句。

“我若疯了,便杀了我罢。”

三间竹屋,一抹流水,紫藤的香气隐约袭来。

林皆醉觉得,这个地方他似乎在哪里见过。随即他便失笑,这原是他的家啊。

此时他不过九岁,父亲母亲也正当年华。前些时日母亲生了一场大病,但现下已然痊愈。此刻母亲正端坐桌旁,手法娴熟的煮着茶;父亲则坐在廊下,用一把小刀雕刻着一截竹根。

知了的声音在流水中遥遥传来,不一会儿响成了一片,可也并不显得喧嚣,反倒有些鸟鸣山更幽的味道。

又过一会儿,父亲放下了刻刀,依稀可见他手中的竹根是个清秀女子的模样,与母亲十分相似;而母亲那边的茶也煮好了,满室里都是茶香。两人同时抬起头,相视一笑,空气中静静流淌着相知相惜的情意。

林皆醉抱着膝头坐在一边,看着这一切,想:这可真好啊。

他在这个家里慢慢长大,尽管岁月流逝,父亲与母亲的容貌却并没有什么变化,唯一改变的只有门前那棵紫藤,到他十八岁时,那棵紫藤已经高大到可以把整间竹屋遮蔽起来,清幽的香气弥漫一天一地,将他们一家三口笼罩其中。

每年花开的时候,母亲总会做藤萝饼给他们吃。有一年,她额外多做了许多藤萝饼,取一个精美的龙凤红漆盒子装了,他诧异,问母亲这是做什么。母亲笑着道:“傻孩子,这是送给你未婚妻的啊。”

他怔住了,自己怎的凭空多出一个未婚妻来?母亲笑道:“你都忘了?前些时日你父亲的结义兄弟过来拜访,对你很是喜欢,便许下了这门亲事。”

他实在不记得有这样一件事,母亲见他神色茫然,复又笑道:“你竟忘了?那日你伯父来,你还与他的义子玩得极好呢。”

这件事他倒仿佛有些印象,不觉便点点头。父亲放下手中书本,笑道:“我们可也都忘了问,这门亲事,想必你是乐意了罢?”

父亲这话听着像是询问,其实半点疑问的意思都没有。父母二人一起笑盈盈地看着他。他低声道:“这件事我从来不敢想……”

父亲哈哈笑道:“你只说你愿意不愿意吧?”

他抬起头,看向这个自己从小到大生活了十八年的家,看向父亲、母亲、自己手里的青瓷茶杯,桌上摆放的朱红漆盒。紫藤的香气又从门外飘来,美好的宛若梦境。

他深深呼吸,终于开口。

“不愿意。”?????????????????????

父亲母亲都惊愕地看着他,仿佛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 所有的一切,父亲、母亲、竹屋、流水、紫藤、朱红漆盒、青瓷茶杯,一个接一个的在他面前碎裂,最后一个碎裂的是他自己,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和双手一点点化为碎片,碎片化为流沙,流沙又化为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