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何时发现不对的？”美猴王问道。

“从一开始。”

小黑猴的神情已经完全变了，他变回了祖不惑。

“我没有出生的记忆，甚至没有你曾经和我说过，从河流中飘到花果山的记忆，我记忆中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你。”祖不惑缓缓道，“可这个世界很奇怪，每当我有疑惑的时候，我就会头疼欲裂，然后忘记自己的疑惑，好像世界在修正我的思想。”

“可现在看来，没有修正成功。”美猴王的神情也变了，他不再是之前那个嬉笑怒骂，潇洒快活的齐天大圣了。

此时他脸上的神情，很像祖不惑曾经见过的那些神仙。

高洁不可侵犯，尊贵不可直视。

“因为不对的地方太多了，我一次次地起疑，总会慢慢留下怀疑的种子。”祖不惑回道，“这里一切都很美好。”

“既然如此美好，为何不一直沉睡下去？何必让自己醒来，打碎这梦幻的世界呢？”

“太过美好了，美好到我不敢相信。”祖不惑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在这里，我所有熟知的同伴都没有死，金猴儿、火凰、云麟……鹏魔王和狮驼王也没有背叛，那猴子更没有被天庭招安，甚至，我们彻底推翻了天庭的统治。”

“这些不都是你想要的？”

“是啊，我多希望现实也是这样……”祖不惑的眼神露出向往，但很快便清醒过来，“其实这样的场景，我每一天都在幻想着……幻想着那猴子有一天突然驾云来到我面前，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他和鹏魔王、狮驼王背叛我们是假，我的同伴们死去也是假，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破坏天庭……那即使我受了再大的委屈和折磨，在那一刻都无所谓了。”

“可我已经在人间逃亡了六百多年，再美好的梦境也无法让我心动了，我只能接受现实，接受一切的痛苦，然后继续走下去，完成我的目标。”祖不惑说着露出了一个凄惨的笑容，“毕竟若是我一直睡在梦中，那谁来帮死去的他们报仇？”

美猴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的意志很坚定。”

“不，是仇恨。”祖不惑说道，“我最初的意志，是和同伴们一起推翻天庭，如今看来，不过痴人说梦……我信仰的东西早已崩塌，是仇恨让我还能活得下去……我早就没有了当年的勇敢。”

“这话你和牛魔王说过。”美猴王说道。

“你果然能看到我的记忆。”祖不惑戳了戳自己的脑袋，“那你告诉我，这就是佛门的第一重考验吗？”

“是。”

“好像没那么难。”

“其实很难……”美猴王说道，“你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考验者，其他考验者大部分都失败了，这里的梦境太美好了，有了他们想要的一切东西，那既然如此，还要分什么现实和梦境？现实那么难过，梦里更好，所以他们大部分都睡在了这个地方。”

美猴王说完，他和祖不惑脚下出现了无数白骨。

此地也不再是兜率宫，而是变成了祖不惑一开始见到，那全是血红色的地方。

那些白骨都散发着淡淡的佛光，有一些还能感到威能。

他们都是曾经的佛门弟子，其中有一些实力早已到达了至臻的境界，却依然倒在了这些梦境里，化成了森森白骨。

“修佛一辈子，依然有眷恋和遗憾。”祖不惑看着这些白骨，哀叹了一句。

“所以无情道，是不对的。”美猴王说道，“人妖天生有情，是无法磨灭的，一味地修炼无情，修炼脱离凡尘，反而会压抑本性，等到本性爆发的时候，无法收拾。”

“你是佛门的劫数，却不赞成佛门的修行？”

美猴王笑了笑，没有回答祖不惑的话。

这个笑容，让他看上去不再那么高高在上。

见他没有回话，祖不惑也没有追问，而是另说道：“我算是通过考验了吗？”

美猴王点了点头，说道：“你可以随时离开。”

祖不惑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如果我一直不醒，也会变成白骨？”

“是的，你会彻底迷失在梦境中。”

“反正我要走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我一直在梦中，后来会发生什么？”

“你们推翻了天庭，会重新建立新的秩序，凡人不需要再对神仙供奉也可以得到庇护，年年风调雨顺，人间不再有饥荒和旱涝灾害，齐天大圣会不允许任何妖怪吃人，妖怪得以和人类和平相处……任何修行之人，都有成仙的机会，那些罪恶之徒，会由妖怪们亲自解决，人间可能也不会再有罪恶……再往后，妖怪们会推翻一个个王朝，所有人没有高低之分，人间任何东西都很充足，穷人富人吃的都一样，穿的也一样，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美猴王慢慢地将未来之景说给祖不惑听，祖不惑眼前仿佛看到了这些画面。

“至于你……你依然会是妖族的元帅，是他们崇拜的对象，并一代代地将你的名声流传下去，你可能会娶某一个妖怪，拥有自己的孩子，天下不会再有任何争斗，不需要你再一马当先了……你会和你的妻子斗嘴，她会抱怨你天天不做事就知道和七圣他们喝酒，你会抱怨她不知道好好带孩子，孩子去烧了哪个妖怪的洞府……你会像一个人一样，开始忧愁孩子长大以后的事情，和妻子斗嘴一辈子，却依然相互扶持着，虽然你们都不会死……”

“那……真的很美好。”祖不惑留下了一个笑容，然后消失在了美猴王面前。

…………………………………………………………………………………………………………………………

祖不惑醒来，从地上直接以鲤鱼打挺地姿势蹦起。

然后他一脚踢向了面前的佛。

佛似乎早有准备，向左边一躲，祖不惑这一脚踢空了。

“冷静一点，别上火，马上还有第二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