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路舟一席话说完，对他曾经杀死昇阳山弟子一事，完全是供认不讳。然而他当年究竟为什么和昇阳山的人起了冲突，为何要杀死他们，是怎样杀死他们的，宗路舟却只是轻轻带过。

跪在宗路舟前面的棠棣真人，听到他这样坦然地承认了自己杀死昇阳山同道一事，没有做任何辩解，身子颤抖了一下，随后便再次归于安静。

为什么不把原因和前因后果都详细说出来呢？那一瞬间，棠棣真人甚至想直接站起来，将宗路舟的理由大声说出来。

然而不能。

当年她去寻找自己失去讯息的弟子时，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几乎要被昇阳山的人找到的宗路舟。

听到他向自己坦白为何要与昇阳山弟子结怨，哪怕是为了他的血亲，棠棣真人都恨不得一掌打过去狠狠教训他一番。

一个修真者，为了邪修杀死同道，这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事情。就算宗路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亲妹妹，正就是正，邪就是邪，这算不上任何说得过去的理由，被骂一句“鬼迷心窍”也是活该，被清理门户也是罪有应得。

纵然心里对宗路舟所作所为气愤万分，可棠棣真人能怎么办呢？这毕竟是她的弟子，她一直都很满意的弟子。

她也只好帮宗路舟清理了痕迹，带着他悄悄回到万朝宗给他疗伤，希望能将此事彻底遮掩过去。

若是事情的全部经过都被查出来，不仅宗路舟要死，他拼尽全力保护的妹妹宗晴也没法活，甚至棠棣真人这个师父最轻也要被治一个知情不报、纵容弟子之罪。

所以宗路舟才会那样说，他是希望自己一个人能够将所有的罪责都担下来，他的妹妹和师父，能够得到保全。

棠棣真人跪在地上，所有人的焦点都在他们师徒三人身上。她不能轻举妄动，不能做出任何异常的事。宗路舟已经独立承担了所有罪责，那她……不能再把其她人搭上了。

可是她真的能忍住吗？棠棣真人忍不住愤怒地想着。宗路舟为了她被心魔所困，为了她不惜杀害同道，如今要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上了。宗晴，那个被哥哥庇护的妹妹，她真的能安心看自己哥哥就这样去死吗？

宗晴当然不能。

听到宗路舟这样坦然认罪，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自己身上，宗晴知道，她哥哥这是铁了心要牺牲自己一个来保护她。

可是宗晴她怎能接受？宗路舟是她的哥哥，他们是对方唯一的亲人，她怎么能让自己的哥哥再一次为了救她牺牲至此？

宗晴几乎要冲出去，告诉雾霭真君，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宗路舟都是为了她才会杀人，她愿意承担一切罪责，只求能饶过哥哥。

然而，傅恬恬依然在紧紧地拉着宗晴，握得紧紧地手在时刻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哥哥已经做出了这样的牺牲，难道你要让他的牺牲毫无用处吗？

宗晴被短暂地拉住了，可是，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兄长有什么事，她绝对不会独活。

下定了决心之后，终于不再那样剧烈地挣扎。对于她的转变，拉着宗晴的傅恬恬本来应该立刻就察觉的。

但现在傅恬恬的注意力却并不在此，准确地说，她的注意力并不在现场，不在当场的任何人身上。

傅恬恬已经来过这里一次了，所以她知道，她的前方不远处，正是那片诡秘的空间所在的方向。

有一个声音从那个方向隐隐传来，似乎是在呼唤着她：恬恬，恬恬，恬恬……

那个声音是如此的温柔，又是如此的熟悉，好像，好像是傅恬恬这辈子永远不会忘记的人的声音。

可是，那个人是谁来着？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傅恬恬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她迷惘地望着远方，耳中依然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她：“恬恬，恬恬……”

傅恬恬只觉得，她人虽然在现场，心神却仿佛已经都被那个声音吸走了，只是凭借着本能依然在紧紧握着宗晴的手。

然而傅恬恬的迷茫，却并不是在场的人关注的重点。他们所关注的，依然是万朝宗雾霭真君会如何处理本派“逆徒”。

宗路舟一席话颇有几分避重就轻，雾霭真君却也并不想去穷究宗路舟到底是因为什么恩怨，才杀掉昇阳山弟子的。他的重点在于后面一个问题——宗路舟是怎么被昇阳山的人发现的。

而宗路舟的回答也让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昇阳山早就在埋伏宗路舟，并非来到此处才突然发现宗路舟师徒。

雾霭真君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他面上带着遗憾地望向姑渺真君：“我万朝宗师门不幸，出了这样一个残杀同道的逆徒，按照修真界法规处置他也是理所应当，我们万朝宗绝对没有异议。”

“只是，”雾霭真君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昇阳山既然已经从两个月前就发现了宗路舟，还一直在搜捕他，姑渺真君方才，为何要说你们是今日早晨才发现的宗路舟？如此混淆时间，似乎不太好吧？”

宗路舟之事算是万朝宗和昇阳山的恩怨，故而其他人都只是看着雾霭真君审问弟子，并没有插言。

雾霭真君话问到这里，其他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来雾霭真君的重点并不是查清门下弟子杀死同道的真相，他是想要推翻姑渺真君对于万朝宗秘密派遣弟子来查探这片诡秘的空间的指控。

不过根据宗路舟的供词，这确实是一个明显的漏洞。

姑渺真君既然让雾霭真君抢先去向宗路舟问罪，她便已经做好了，雾霭真君会在宗路舟话里找漏洞的准备。

构陷万朝宗派棠棣真人和宗路舟前来查探那片诡秘的空间一事，其实本也不需要完全找不到一丝破绽的证据，因为这件事事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多数人的立场。

重要的不是是不是这样，而是他们希望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