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无天进入此方虚幻之境，便隐隐发现有些不对。

先是红夜叉口中所言的第一幻，让他如今化身蛮牛，不得超脱。

再是眼前，这个自称劫使的樊连云。

一切的一切，都暗示着此方天地，不会太过简单。

“樊家是什么？劫使是什么？上界劫尊又是什么？”

无天面目表情地开口，试图从樊连云的口中套出更多的荒古秘辛。

“劫尊不知？”樊连云一愣，恍然道，“哦，想来劫尊一直在上界，不知道下界的情况。”

“像劫尊这种上界来的劫灵，便是上界劫尊。而樊家，为蛮荒的第一大族，遵从上界劫尊之令，统领蛮荒。我等樊家修士，皆是下界劫使，修劫念之术，负责监察劫奴，施劫降罚....我樊家家主，即为蛮祖，已经苦修劫术百万年，想来再过不久，便能修出劫血，亦能成为一名上界劫尊。”

劫血？

无天一愣。

又是劫血。

可他根本没有什么劫血。

“哼！太荒贼修，你忘了，你是如何进入此界？”

“乃是借了本宫的劫血，如今，竟是以本宫劫血的气息，假装太苍劫灵，哄骗劫使，当真是...当真是胆大包天！”

红夜叉在远处上蹿下跳，说的话，自然被无天听到。

她与无天因果勾连，可以说神识相通，自然知道无天的疑惑，因而开口嘲讽。

只是，樊连云注意到叽叽喳喳的红雀，却是眉毛一皱，看向无天，“大人，要不要我将这只碍事的雀妖先行斩灭。”

“好啊，你好大的胆子，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谁是你的主子，竟要斩灭本宫，谁给你的勇气？”

红夜叉怒视樊连云，只是苦于无天红尘道力的封锁，让她无法口吐人言。

“倒是不必。”

无天淡淡道，“让本座看一看你所修的劫念之术。”

据樊连云所言，这劫念之术乃是施劫降罚之术，若是被他得到，说不定，调用红尘劫印之中的无量劫气怕是会更加得心应手，若是借助系统之力，将之推演至更高层次...

劫尊大人要小人的劫念之术？

听到无天的话，樊连云也不再理会那只有些聒噪的雀妖，有些疑惑的看向无天。

毕竟，身为上苍劫尊，应该会有劫念之术，怎么会想要他的？

只是下一瞬，樊连云心中一凛，他竟是下意识地升起了一丝对无天的忤逆之念。

樊连云慌忙从袖中掏出一本古书，递给无天，“劫尊，这就是小人的劫念之术。”

乖乖，若是惹得劫尊不高兴，十条命都不带给他赔的。

无天接过古书，翻开一看，却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文字，不由目光一凝。

“呵呵，想要套出我太苍劫灵赐给奴族的劫念之术，做梦！”

“此说来，不过是在道梦之中，虽不再为本宫掌控，可此幻梦域天道，也不会让你轻易窥得我太苍辛秘，这是枷锁，这是禁锢，你们天道第三环之下的修士，如何能看破天道第四环的虚妄，真是不自量力。”

红雀冷笑道，语气带着十分的不屑。

“是吗？”无天眉毛微微皱起，看向樊连云，“可否口述一遍？”

“嗯？”樊连云一愣，他不是都给劫尊了修习劫念的古册，为何还要他口述一遍？

不过樊连云不疑有他，只当是劫尊想要考校一番他劫念之术修行的情况，以防止他懈怠做事，耽误了劫尊们的大计。

这劫念之术，樊连云自然是背得滚瓜烂熟，如今劫尊问起，他倒是可以张口就来。

“回禀前辈，这劫念修习之术是....”樊连云突然一怔，他竟是说不出来。

下一瞬，樊连云面色骤变，目露惊恐之色，而他的身形也变得无比虚幻，“不，不，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想寂灭....！”

伴随着最后一声怒吼，樊连云彻底化为虚无。

无天瞳孔微缩。

“本宫早就说过，这劫念之术，并不是你能窥伺，还是早早收了心思，免得陷入万劫不复。”

红夜叉看着樊连云消散于虚空，雀眸之中尽是喜意。

这混账劫使，不仅忤逆于她，还是非不分，与无天这个太荒贼修同流合污，当真解气。

“竟然散去了...”

无天喃喃着，眼中有些复杂。

这樊连云虽是虚幻，却也是他触之可及的真实。

仅仅是因为，要说出不能说出的道，便就此化散，未免...

无天不像红夜叉，他对世间一切，都带着一丝敬畏。

不管是生灵和死灵，都有他们存在的意义。

如今，只因为虚幻触及了不可言说的真，就得消失，就得化散，那么他们存在的意义，又该是什么？

逆尘幻梦界之修，除了少部分，是那些大能入梦之灵，大部分，都是梦中自行演化生灵。

他们存在的意义，又该是什么？

是在梦醒之时，尽数化道吗？

那些诞生于梦之虚幻的生灵，究其一生，都在渡真，可苍天将路堵死，又有多少生灵渡真成功。

第157章 我道为真！

他们生来虚幻，生来，便拥有了注定寂灭的结局，要想超脱，谈何容易。

而无天在想，会不会，他也是虚幻。

有朝一日，因为触及真实，而彻底消散。

就像那太上老君一般，只因为遇上了无道，便因果俱灭，彻底消失在时间长河之中。

就像那魔尸无天一般，与无天，乃是两个轮回的相遇，最后的结果，要么是无天消亡，要么是魔尸无天寂灭，最后，魔尸无天选择了化道成全无天，让他成为唯一的轮回。

可万一，若是万一，在更高层次的轮回之上，还有与无天相同命格的存在，无天并不是唯一，那么到时候，寂灭的又该是谁？

若是他无天的存在，注定是为了成全别人，那么他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既然注定虚无，为何又要踏上修道一路？

一时间，无天有些意乱，他知道，自己的道心，终究是乱了。

在樊连云消散的那一刻，无天终是产生了一丝道之迷茫。

归根结底，无天修道不过万年之久，已经达到了无数生灵难以企及的高度。

就像这樊连云一般，也是修了百万年，才修成了所谓的太苍道统。

相比之下，无天修道的时间...还是太短。

他没有时间，去沉淀，去悟道，他被宿命推动着前进，他在逆天改命之中，失去了当年修道之时的初心。

他变得急躁，变得急于求成，变得，不相信任何人....甚至，不相信他自己。

无天的道是偏执的，就如同他的性格一样，偏执无比。

偏执之人，倘若其心不乱，则几乎很难被外界影响，这是优势。

但同时，偏执之人，一旦执于一点，又很难从中走出。

此刻的无天，便是这种情况。

他的道心，终究是被樊连云影响了，此刻，染上了悲意和茫然。

无天感受到了一股无力和一丝恐惧，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轮回的可怕。

那恐惧的来源，不是生与死，不是真与假，不是我与非我，不是存在与毁灭，而是永恒的孤独。

孤独的...面对一切。

魔尸无天留他传承，以他的道，成全了无天的道。

可也，给了无天更多的一样东西。

那便是孤独，永恒的孤独！

这无关无敌，仅仅是孤独本身。

他所追寻的一切，若注定一无所有，那他的追求，还有什么意义？

无天这个时候，终于明白了魔尸无天，当时话中的含义。

因为看不到自己所想要看到的结局，因为道之错误，而选择亲手毁灭了那一方衍纪。

想来，那个时候，魔尸无天，应该是无比孤独的。

没有人理解他的道，没有人知道，他的道，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甚至，道之上，究竟是还有没有自己的轮回，也不知道，甚至，谁主谁从，谁真谁假，谁是谁的过往，也不知道。

也许，是并不愿意，自己亲手铸就的一切，沦为他人的嫁衣，而选择将一切毁去，重新开始。

那么若是无天，站在魔尸无天的层次，会不会，也做出同样的决定，无天，不知道。

“倘若他是我的未来，则这样的未来，我不想要，该如何避免…”

“又或者，我不是他的未来，他也不是我的过去，我们都是道之上的轮回，连存在本身都是虚假，一切过去未来都是捏造…那样的我，还是我吗？”

“呵呵，我是我又如何，我不是我又如何，这一切，我其实不在乎的，也难得去费脑子思考。我所害怕的，不过是失去，不过是失去一切之后，永恒的孤独。”

红夜叉与无天神识相通，此刻，听到无天关于道的思考，却是彻底晕了过去。

她是真没见过一个生灵，对自己道的质疑，达到了如此执拗的地步。

太过...恐怖如斯！

无天的目光，望向天穹那虚幻似真的雾，心中幽幽一叹。

越明悟轮回，无天便越是知道，有些东西，你越是逃，越是..逃不掉。

紫斗仙皇最后修轮回宿命一道，想来，必然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宿命，那么他，究竟是向自己的命运妥协，还是...挣脱命运？

无天不知道。

但他明白，若争，尚还有一丝机会，若不争，则一丝机会也没有。

大道三千，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这一，便是一线生机。

那小小的凡蝶，都能历万劫轮回，寻道之真，破道之迷茫，破轮回之圆，破道之方，他无天，又有什么做不到？

说来，他与那宁凡，那凡蝶，都是一类人，修的，也是一种道，执道。

执道之修，哪怕是修道之虚幻，也会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便带着那一丝偏执，对道的一丝偏执，却迎着轮回大圆狠狠撞上去，即便撞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或许可以撞开一线生机，或许不能，但，那只有试过才知道。

若一次撞不开，便撞十次。若十次撞不开，则撞百次！

若一万个轮回注定寂灭，那么第一万零一个轮回，寂灭，又当如何？

轮回为圆，网得住众生，却网不住，无天的执。

网的住众生的皈依妥协，却网不住，无天的逆。

他们说，道终成空，只因轮回不许，可他无天不信，他偏要逆这天意，逆这命运，逆这轮回！

渐渐地，无天扫去了心中的一切迷茫，唯独一分悲意，被他牢牢刻在了心里，怎么...也化不开，怎么...也化不散！

这是道终成空，永恒孤独之下的悲。

这一分悲意，便是无天的道之真实。

“本座，分不清真与幻，亦无需分辨，无论真也好，假也罢，既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便自有...存在的意义。”

“正如本座之前所言，触之可及，便是真，听之不见，便是幻！”

“本座在哪，何处便是真，本座不在，一切皆是幻！”

“何谓真，何谓幻？心乱幻起，心沉幻灭！”

无天闭上眼，心如平湖，不起波澜。

睁开眼，眼中迷茫尽散，周身更是流转着无尽的道则之力，竟是让四方虚空，变得扭曲起来，随时，在崩溃的边缘！

那是他的道！那是他无天的道！

道出，四方黯淡！天地，竟是隐隐承受不住，无天的道！

“真幻，不过是一念之间，也许这世间，本无真幻之分！”

“吾道心所在，便是真！”

“我道...为真！”

...

无天并不知，在他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幻梦域虚无之上，一条真幻之河，爆发出无比恐怖的悸动，而后，竟是开始逆流！

真幻河上，一个妖灵破河而出。

那妖灵，是真幻河的河妖，自天道成形，便已寄居于真幻河中。

如今，他却是面露惊容！

他这一生，一共出现四十六次真幻河河水逆流，就在刚刚，第四十七次逆流出现！

河妖的目光，落在无天幻化的蛮牛之上，震惊之色，久久不散！

“幻梦界中，竟又出现了一个生灵，悟出了真幻之妙，明悟道心！”

“更何况，还是受困蛮苍第一幻之中，悟透真幻，此子，不凡！”

“而古往今来，悟透真幻的四十六个幻梦界之修，可还从来没有一个，成功开启过天人第二门，道心之门，他....会成功吗？”

河妖不知，无天并不是幻梦界之修，而是来自域外。

他也不知，来到此界的，不过是无天的一道...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