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此之前，韦瑜已经将李君接下来的部署一一告知兄长，陈大头自驻军常康郡以来没少搜刮韦怀，其麾下的兵将也时不时去韦怀的作坊做客，之前是迫于陈大头手握兵权，韦怀只能忍气吞声，将就敷衍，如今陈大头已死，既有李君万无一失的部署，还有才智双绝的小妹撑腰，韦怀就想着将近日来胸中闷气一吐为快。

出府前，他一再相劝，李君体力尚未恢复，不用亲自去收拾这些败类，自己出马就能搞定一切。然而当林都头蛊惑麾下兵卒拔刀向他逼近时，韦怀瞬间就没了底气，原本是他搀扶体力尚且虚弱的小妹，此刻已是韦瑜强撑着他，极力不让其在众军阵前丢了韦氏的脸面。

曹举更是懊恼，原本顺风顺水，手到擒来的事，只因一时贪念，反被他人所制。局势瞬间斗转，万景忻也是陷入两难之境，此刻若是他出言劝和，或许可以保住韦怀和曹举等人，但刘崇龟三年以来的部署，将彻底化为泡影。而且两名指挥使的头颅还在旗杆上挂着，勿论是林都头还是其他任何一个都头想要上位，都必须擒住凶手，给在场军卒一个交代。

最重要的是，经过此事之后，潮州守军是否会去联合端州谭弘玘，尚且不知，但绝对不会再和刘崇龟有任何瓜葛了，自己今日的种种行为，也暴露在林都头眼中，等局势稳定后，恐怕也是命在旦夕。

临事决断，最忌失了底气，三人此刻被林都头步步紧逼，已然方寸大乱，唯一还有底气的韦瑜想要出手，又念及早间在韦府被曹升下套之事，不想留下把柄祸及韦氏一族。反正林都头想与一众军卒在岭南活命，就离不开韦氏相助，尚且不敢拿她兄妹二人如何，至于曹升、方芦和卧底的万景忻，都是刘崇龟的人，又关她何事？

扭转局势，占据了上风的林都头也自然知晓，他们这群人暂时还离不开韦氏，只不过今日送来的一顿粮食还不足以让他放了韦怀，不警醒一下这位财大气粗的财主，难免他整日耍弄小心思。

“既然韦三郎心怀仗义，不愿道出凶手，林某也不做为难，只要韦三郎能从韦氏其他作坊每月按时调集来粮草与我军中弟兄，你我自当和睦亲临，我军中弟兄也会保你韦家产业平安。”

说时，林都头眉峰一转，落在孱弱的韦瑜身上，自我感觉已经控制大局的他，得意忘形地伸出一只满布老茧的右手，在韦瑜薄纱红袖间来回穿梭：“这位夫人可真是花容月貌，叫人好生贪慕，不知是谁家娇娘，可有空闲，与林某把酒言欢啊？”

林都头的张狂很快在一众军卒心中蔓延开来，他们肆无忌惮地随着林都头的笑声口吐芬芳，污秽之语不堪入耳。韦瑜虽说有气难发，却也稳如泰山，一直死死盯着林都头，想以气势威慑他不要得寸进尺，反倒是刚和小妹重修旧好的韦怀乱了方寸。

然而面对一众**，他也无力保护小妹，只能带着几分乞求向林都头讨饶道：“林都头有话好说，切勿伤了我家小妹。”

见兄长如此怯懦，韦瑜大感失望，如今在场的一众兵将嘴脸，就像韦怀少时欺辱钟全慕一般，全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主，一旦退让，他们必然得寸进尺，兄长显然是忘了当年自己的腿是如何断的了。心中暗骂他活该，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果然，韦怀的退让勾引了出几个兵卒心中渴望许久的期盼，他们心切地起哄道：“何必劳烦韦三郎每月耗费人力，将粮食送来军营，干脆我等直接入驻宽府大院的韦宅，听说韦府的侍女各个貌若天仙，不能所有好事都让韦三郎一人独占了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余下兵卒纷纷争相恐后地想要去韦府一探究竟，林都头趁机挡在韦怀身前，假装老好人哄劝道：“三郎也看见了，我麾下弟兄若是急了眼，林某也无能为力，三郎知趣之人，早早将那贼人道出来，等弟兄们泄了心中这口怒气，林某也好多加劝阻不是？”

毕竟是自家兄长，他丢了颜面，也就是韦氏丢了脸面，韦瑜岂能坐视不理，挺身上前，将兄长护在身后，对气焰嚣张的林都头笑道：“林都头不就是想借凶手的人头上位吗？我告诉你便是了。”

闻言，林都头大喜，凑近韦瑜叫她快快道来。韦瑜挽起袖间帔帛，抬手指向人群后那道孤影：“就是他！”

众人顺着韦瑜所指，回头望去，但见一俊朗男子屹立在成堆的粮食前，其身上穿着的圆领窄袖袍衫似乎小了一号，显得有些束缚，又有些眼熟。恍惚间，林都头想起这身袍衫是韦三郎曾经穿过的，心中满是疑惑的他提刀豁开人群，走近李君身旁，仔细打量这从未见过的青年。

此刻的李君虽说在韦府洗了澡，换了一身蹩脚的袍衫，毕竟袭杀陈果的随行护卫时太过拼力，还未完全恢复，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在林都头眼中更像是个羸弱不知世事的少年。而且林都头也不想由一个不知名的小子来抗了刺杀两名指挥使的罪过，若是这般，他还如何要挟韦三郎，又如何与曹举做最后一笔买卖？

“少年郎，本都头劝你莫要妄自尊大，独自抗下这份罪名！”

林都头说时，一众兵卒也虎视眈眈地围了上来，他循循诱导着：“若是有苦衷，不妨尽数告知我等，本都头可保你平安无事。”

李君的到来，让原本泄气的曹举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然而如今局势早已超脱了李君原有部署，相比于重新开通海贸，牵制韦氏在岭南的产业，曹举更希望李君此刻不要妄自逞强，只要封州刘谦还站在刘崇龟一边，端州叛军和潮州守军都可以从长计议。

权衡利弊后，曹举已有让万景忻出面暂时化解危局的想法，并且频频暗示李君不要轻举妄动。此刻在场众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李君眼里，他却未回应曹举的示意，沉声问林都头道：“都头想保本使平安，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斤两？”

在此之前，一切都还是有商量的可能，而当李君一言刺破刚刚收获军心的林都头颜面时，局面就彻底没了商量的余地，林都头愤然道：“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莫怪本都头手中长刀无情了！”

说罢，已然挥刀向李君颈上砍去，但听空中回荡着一声喝问：“都头也不问问本使是何人，来此作甚，这一刀下去后果，都头可否承担得起？”

林都头毕竟刚刚收获军心，且两名指挥相继被杀，曹举和韦三郎又绝无可能做出此事，不禁被李君这一问击溃心理防线：“本都头刀下不斩无名鬼，速速报上名来。”

煞时，在场众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到了不知死活的李君身上，空气中凝聚的杀气几乎在这一刻迸裂而出，但听李君厉声喝道：“吾乃岭南节度使亲命来杀尔的亲使！”

凝聚的杀气在林都头全身惊愕的一刹那，如澎湃江海奔涌而出，形成一道极快的寒光掠过身前。林都头手中长刀应声落地，眼中的凶恶也随着天空的阴霾散开而逐渐淡去，泥泞的校场包裹了他瘦弱的身体，他脑海浮现出，年少时，族中年迈的老人教他的金玉良言，他也是因此，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子爬到都头的位置，只不过在最得意的时刻，忘了老人的惊醒：“要……多与人为善……”

林都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抓住眼前他最信赖的弟兄们，却因力竭而只抓了一把泥土，紧紧握在手中，不肯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