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婉书的耿直之言，镇北侯夫人也是不大不小的吃惊一把，她并非是盛京名门之后，若是换做平日里那些盛京名流家的闺秀，只怕是要好好地说道自己一顿，什么‘没有礼教’、‘妄议皇族’之类的话，她都几乎都能倒背如流，今日反而出现个同她一般敢吐槽华妃啰嗦之人，镇北侯夫人甚是开心，笑道：“你这人胆子挺大，就不怕我去华妃那告你一状，治你个大不敬之罪，让你好好受顿惩罚。”

婉书听完镇北侯夫人所说的话之后低头笑了笑，飘摇而来的风浮起她柔软的发丝，“这话明明是侯夫人先说的，那我到时候必定要拖你下水，让你与我一同受顿责罚。”

“你这人有趣的很，我喜欢，整个盛京城里我看你最合眼缘。”镇北侯夫人哈哈笑了两声，亲昵地伸出手挽住婉书的手臂。

一路上，婉书跟着镇北侯夫人在御花园里乱逛，听着镇北侯夫人吐槽自边关回到盛京之后的生活，婉书听着倒也不觉得烦闷，时不时问上一两句自己不知道的事，镇北侯夫人都一一认真地解答，满足婉书对边关的好奇心。

闲聊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就有宫女寻到御花园传话，说是镇北侯和顾相已经从宣政殿议事出来，如今正在东华门等着婉书和镇北侯夫人，两人只得跟着宫女前往东华门。

不一会儿，东华门就已经近在眼前，婉书也看见一身紫色官袍的顾靖萧正站在东华门外，他的身边站着一位身型健壮、威风魁梧的男子，向来那就是镇北侯，两人似乎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镇北侯对顾靖萧的态度也颇为尊敬。

随行的宫女们只将二人领到此处之后便行礼离去，镇北侯夫人站在原地，侧身看向婉书，展颜而笑地问道：“不知道婉书你介不介意我以后去找你玩。”

婉书笑着颔首：“自然愿意，那我可要在侯府恭候镇北侯夫人的大驾了。”

……

至晌午婉书才回了府，芸卿和小淮一同替她仔仔细细地卸下钗环霞帔，一件件收好打算放进橱柜里好好地珍藏起来，婉书佯装严肃地嘱咐芸卿和小淮：“那诰命书和珠冠霞帔可千万不能丢了，不然你家大娘子这诰命夫人可就打水漂了。”

谁知芸卿和小淮早已有准备，婉书还没有回府的时候就已经寻来一柄厉害的大锁来，清点三次确认过没有少拿任何东西之后将珠冠霞帔和诰命书一同放进橱柜里，最后再用大锁牢牢地锁上，最后再把钥匙放好才觉得安下心来。

用过午膳之后，顾靖萧和婉书一同躺在床上预备着睡午觉，可能是因为今日去了皇宫所以格外兴奋，婉书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都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反观身边的顾靖萧，只穿着一身月白里衣，正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地睡着，婉书十分郁闷地看了他一眼，又翻了个身背对着顾靖萧。

结果身后就有一只手从婉书的脖颈底下穿过去，手臂的主人一用力就将婉书整个人拥到怀里，慵懒又带着倦意的声音在婉书的脑袋上响起：“平时不是说睡就睡，丝毫不留情面，今日怎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昼寝本来就不好，你还非要夫妻双双昼寝，传出去岂非……让人笑话死了。”婉书的背抵在顾靖萧的胸前，脑袋闷在杯子里，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想睡午觉分开睡不就好了，为何还要在一起睡，这不是摆明让人闲话……

“真名士自风流，管外头人说三道四作甚。”顾靖萧依然将婉书搂在怀里，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婉书回头瞪着眼睛看他：“名士风流和睡午觉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大白天睡午觉不如分开睡，指不定人家以为我们在房里干嘛呢！”

顾靖萧闻言坐起身来，拖来一个枕垫靠在床头，坐靠在枕垫上，低头凝视着怀里的婉书，一脸正色道：“扶风院是相府里看管最严的院子，有恒朔在外面看着，非心腹不得入内，你有什么可怕的？”

婉书哑口无言地瞪着他，他也睁着眼睛毫不退让地盯着婉书，看了一会儿，婉书默默不作声地别过脸去——顾靖萧的脸皮比城墙拐弯还要厚，自己实在没必要自找没趣。

婉书侧着靠在顾靖萧的怀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今日和镇北侯夫人结为好友的事，顾靖萧微阖着眼睛也凑了几句：“……镇北侯夫人是位勇毅仁厚的奇女，当初镇北侯被陛下所派前往蜀边镇守，那蜀边偏院荒凉，她一介女流不顾娘家人的劝阻，一定要亲自陪着镇北侯前往蜀边一同镇守，到了蜀边之后，镇北侯夫人一有空就会帮扶乡邻，悯恤穷苦，在当地颇有德名。她是武将世家出身，有一处镇北侯领兵外出剿匪，却不想军中有内奸，泄露了镇北侯的进攻路线，反而让匪徒领着兵马，想要从蜀边的八荒城攻进来，幸而镇北侯夫人是武将世家出身，否则只怕八荒城难逃一劫。”

婉书听了之后也是唏嘘不已，她不成想，镇北侯夫人竟然还有这般轰轰烈烈的过往。可是婉书转念一想，又觉得惋惜：“只可惜她是个女子，就算立功也只能被封为诰命，倘若是个男子，获了这样的军功岂不是要被陛下封为将军了。”

顾靖萧的手温柔地摩挲着婉书细嫩的肌肤，微睁开眼含笑道：“不论是谁的功劳总归是他们夫妻两的功劳，陛下虽不能封侯夫人为将军，但是却可以奖赏镇北侯，一家人说不出两家话，否则镇北侯也不会有契机回到盛京，你也不会认识侯夫人了。”

“哼……偷换概念，奖励侯爷和奖励侯夫人根本不是一回事。”婉书语气低低地说了一句。

顾靖萧伸手捏了捏婉书柔软的脸蛋，板着脸教训道：“你这话也就只准当我的面说一说，你若是出去再为镇北侯夫人打抱不平被别人听在眼里，一会认为你藐视皇家，二则会认为这话是镇北侯说出来的，会让陛下怀疑镇北侯府的忠心。”

婉书听后郑重地点点头，认真道：“你放心，这事我定然不会出去乱说的。”

顾靖萧表情松懈下来，目光不经意地看向别处方向，似乎是飘散着淡淡的阴翳，“书书，明天开始我就要去上朝了，到时白日里相府只剩下你一人了。”

婉书知道这个消息之间反而显得很平静，眸光淡淡，语气也是平平：“今天在凤仪宫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皇后虽然说得很隐晦，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希望你可以站出来处理修建堤坝之案的事情。陛下和皇后倒是聪明，知道这等得罪人的事不如换一个向来冷面无情的刽子手来做，反正你得罪的人已经不少了，也不差这次。”

顾靖萧失笑道：“难道在大娘子眼里，为夫就是个冷面无情的刽子手？”

婉书捂着嘴不让自己说‘是’，顾靖萧宠溺地拍了拍她的额头，在抬头的瞬间，目光辗转着又变得深沉起来，声音也像是在黑夜中静谧地探了出来，缓缓道：“这一阵子，朝廷估计会大动一场，你父亲素来心软重情义，明日写一封信通知你父亲，让他这段时间不论遇到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来求他，他都不要答应，陛下如今动了整治官员的心思，若不将这群人连根拔起，陛下是不会罢休的，若是你父亲在这个时候多生事端，只怕会惹得陛下不悦。”

婉书神情有些微恍惚，目光怔然地看向顾靖萧，忍不住低声问道：“可若来求我父亲帮忙的人是他的挚交好友，又或者是亲戚妯娌，我父亲拒绝不了怎么办？”洛家的每一个人顾靖萧都像是十分了解，他早已想过这种场面，所以直接道：“那你就在信里问他一句，究竟是与好友亲戚的情分重要，还是你洛家未来的命运和你哥哥弟弟们的仕途重要，我相信岳丈大人应该能够分得清楚吧？”

婉书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就知道这次朝廷的动荡绝非不一般，可是单单一个青海修建堤坝之案牵扯那么多婉书也不是不相信的，皇帝这样的做法更像是借着青海修建堤坝之事来除掉一些自己早已看不顺眼的人，这些人有没有真的参与贪污赈灾款项没有人知道，但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婉书想到这害怕得抓起顾靖萧的衣袖，从床上坐了起来，低声道：“你会有危险吗？陛下把这件事让你来做，显然是想你去做这个挡箭牌，到时候你的安全谁来负责。”

顾靖萧似是一怔，手上一用力，让婉书整个人覆在他的身上，还在婉书的耳旁细语道：“有书书这么记挂我，我定然平平安安。”

这样的话婉书听着归听着，可是她知道做不得真，古往今来在几场争斗中丧毁前程性命的官员哪里是数得清楚的，婉书低低地道：“你自己多保重。”

顾靖萧在婉书的耳旁温语道：“恒朔的身手在晋朝没有对手，我身边又有自己的亲兵，想要我的性命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否则我也不会活到现在了。”顿了顿，顾靖萧又继续道：“我反而担心你，明日我不在，你会被顾府那几个婆子欺负吗？”

“她们倒是敢，赵妈妈和齐妈妈的例子摆在那儿，他们还不学乖。”婉书仰脸笑着看向顾靖萧，婉书知道他这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希望自己不要担心他，既如此，她便应承下来。

顾靖萧目光沉沉地坐着床头，忍不住低叹道：“如今储君的党为之争可谓是汹涌波涛，朝廷分化严重，大皇子党和三皇子党明争暗斗搞得朝堂乌烟瘴气，修建堤坝之案被陛下如此重视，恐怖陛下是心中存了打压皇子们的气焰，陛下是想借此机会削弱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党羽，估计也是借这个机会告诉他的两个儿子，你们的老子如今还活着，那些小动作都注意点。”

婉书头一次听顾靖萧讲朝堂上的事，内心既紧张又好奇，顾靖萧又道：“前年修建堤坝的主指挥使是三皇子这边的人，当年吴康还因修建堤坝有功被陛下大力褒奖，青海刚出事之时，大皇子党下的朝臣联名弹劾主指挥使吴康，说他中饱私囊，贪污赈灾款项，条条状状皆有证有据，更有甚者言及三皇子，说此事与三皇子或有关联，要求陛下彻查，陛下盛怒之下，直接拿吴康开刀赐了死罪，而后又命刑部彻查当年修建堤坝之事的细况，三皇子如今的情况实在不堪，可谓是腹背受敌，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嫡子，恐怕就会直接被囚禁起来了。”

对于普通人而言，皇家的事与他们无关，谁当皇帝也与他们无关，普通人只在乎自己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可是对于官员而言，每一份的动荡都会造成不一样的结果，稍有差池，别说官位了，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了。

婉书忍不住问道：“那吴康真的有中饱私囊，贪污受贿吗？”

顾靖萧像是没有想到婉书会问这个问题，看了婉书好一会儿，婉书也睁圆了眼睛看着他，忽然顾靖萧伸手遮住婉书的眼睛，温柔道：“书书，他必须死。”

青海的百姓得到的消息是由于朝廷官员的贪污才导致堤坝被毁，他们的家园被毁，妻离子散，生离死别，此刻的他们根本不要真相，也不想知道真相，他们只想要贪官死。为了平民愤，为了不引起暴乱，所以吴康不得不死，陛下不得不杀他，哪怕知道吴康没有贪污受贿。

从顾靖萧的反应中婉书已经知道了答案，她伸手拿开顾靖萧的手，目光如秋水般沉寂，声音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悲伤，她却故作坏块地威胁道：“顾靖萧，你要好好保重你自己，若是你死了，我就带着相府所有的财产去嫁给别的男人！”

顾靖萧微怔后失笑，将婉书抱在怀里，亲昵道：“你放心，为夫一定不会死，最起码，也要看着咱们的儿子孙子长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