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裙香暖，环佩琳琅。

沈寻珠端整地坐在妆镜前，任采苓将她满头青丝束成一个高耸的飞天髻，将最后一丝乌发束好，采苓缓缓松了口气，随即又端起妆盘中的一个流苏金冠，小心翼翼地替沈寻珠戴上，又在她眉心画上一朵嫣红的额钿。

脖颈越来越重，看着镜中玲珑娇媚的自己，沈寻珠抬手抚摸上自己的满头金玉，这金玉仿佛一堆枷锁，紧紧锁住她一生都曾向往的自由。

采苓细致地为她描上长眉，翠如春山，又于眸边细细晕染，原本清澈的双眸，倏然变得深邃……

“这样的工笔，也太过刻意了……”

沈寻珠垂眼望着铺满妆台的金珠翠玉，还有衣架上如火般耀眼的舞裙，眼中微微失落。

这都是皇后亲自选定准备的，又吩咐内廷司的人送过来，在别人眼中，她沈寻珠，才一进宫就能得到皇后的垂青……算是一步登天了。

可沈寻珠明白，长袖折腰舞……本不该有这样多的金玉铺缀，皇后这样做，不过是怕皇上被她不染凡俗的模样拉进去，只是想让皇上觉得她也是个俗物……

只可惜，皇后这一招，终究是要落败的。

梳妆毕，沈寻珠换上那袭红绡舞衣，套上一双软底绣鞋，调整好心绪，再望向镜中时，满眼已是清冷。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转眼，才住进嘉德殿时的点点滴滴都已模糊了。

“走吧……若是我们再不去，恐怕皇后娘娘在宴席上，就要坐不安稳了。”

沈寻珠最后看了一眼镜中自己的妆饰，再无一丝犹疑，提起裙摆，迈出了嘉德殿。

………………

当沈寻珠到达千秋万岁殿外时，正好听到一阵极好的琴箫之声，透过窗纸朦朦胧胧地看进去，一名清雅的女子正在殿中翩跹起舞，周身簇拥着十几名花枝招展的舞女，尽显美态。

正在思索之时，耳畔忽而有人说：“那就是谢婕妤，她的舞在这后宫，也算是独一份了。”

再垂眼瞧自己身上的妆饰，沈寻珠顿时又明白了朱惜华的用意……

她故意将自己的长袖折腰舞安排在谢婕妤的献舞后，便是要让皇上也看看，到底是谁，更有本事？再有……不管结果如何，谢婕妤……都会因此而记恨上自己……

这也是彻底断了自己去转投谢婕妤的门路。

在后宫众人面前出风头，这又是招人嫉恨的一件事情……

朱惜华，要让自己只能攀附于她。

不过是一支舞，朱惜华却将所有能算的都算到了。

思绪恍惚之间，采苓拽了拽她的衣袖，沈寻珠闭了闭眼，悄悄自偏门进殿。

目光不自觉地悄悄移向席中，只见皇帝身边忽而跑来一个小太监，朝着他耳语几句，皇帝一点头，满殿的目光便凝到他身上。

人人都好奇着，皇帝方才准许了什么？

朱惜华端庄温婉地坐在慕容随身侧，肌若凝脂，气若幽兰，一双秋水眸光逡巡在沈寻珠和谢婕妤之间。

两人仅从样貌上瞧，是沈寻珠略胜一筹了……

朱惜华唇角弯得更为舒心，瞧谢婕妤的眼神，也充斥了几分可怜与挑衅。

沈寻珠再侧首一扫席中众人，神情百态，不过如此。

忌惮者有之，

幸灾乐祸者有之，

若无其事者，亦有之……

“姑娘一人独舞，可紧张么？”采苓咬着唇，细声道。

“我只当作与平日里一样罢了……”沈寻珠笑了笑，拍拍采苓的手背，让她放松些。

忽而听闻殿内琴音骤歇，谢婕妤一曲舞姿博得君王一笑，谢芷瑶朝着皇帝行了个礼，才退居自己的案席。

“谢婕妤这一舞……当真是叫人意犹未尽。回风溯雪……也不过如此。”

慕容随一下一下地拊着掌，瞧向谢芷瑶的眼神中有欣喜，更多的……却是玩味。

“谢婕妤的舞自然是好的，”朱惜华面容依旧温婉，笑道，“只是前些日子，新的采女入宫了……内廷司从中推了一人，也是献舞。”

慕容随表现得并无多少兴致：“却不知是什么舞？”

“这……臣妾便不知了，还是宣进殿来，让咱们都看看吧。”

“准！”

沈寻珠听皇帝下令，顿时收敛，迈步走到千秋万岁殿中央。

沈寻珠轻轻吸了口气，身子微侧，掌翻兰花，摆好拜月起舞之势，只是静默的姿态，殿中便已安静下来。

人人都想看看，这位新入宫的采女，到底有什么本事，能从一百多名女子中脱颖而出，获得这个在春宴上献舞的机会。

殿后排坐着十数琵琶女，纤指整齐地一拨，琴音乍起，沈寻珠双臂顿张，长袖舒展回鸾，轻逸生风。

鼓声骤响，沈寻珠足尖一点，腾身跃起……长袖转圜于空中，环佩微颤相碰，和着铮铮琵琶一同作响。

稳稳落地之时，沈寻珠猛然将三丈长袖抛向上空，似血红绸映红了每个人的眼眸……

琴音和鼓声越来越密集，沈寻珠暗提一口气，舞势也如水般铺散，一步腾跃而起，沈寻珠身形似鹤，翩跹若飞，裙摆飘散，一招仙人指路，仅一人，却得千万人之势。

鼓乐落。

沈寻珠身形渐收，悠然落地，只是微微喘息，到底是日夜苦练，终于没有辜负此刻。

殿中静默了许久，连朱惜华都没有想到，沈寻珠竟然能在寻常的长袖折腰舞之上，又融会更灵动的舞姿……

再一扫坐在下首的谢婕妤，她的脸色已经足够难看，有了这一舞，方才谢婕妤那支舞，马上便显得雕虫小技了。

慕容随凝视着沈寻珠看了良久，终于一下下地击响双掌，这单薄的掌声在大殿中不停回荡，稍顷，殿中才腾起一阵喝彩之声。

“好，汉宫飞燕旧风流，鹧鸪飞起春罗袖……此一曲，天下无！”

慕容随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朝沈寻珠走进，谢婕妤望着这一幕，霍然起身，一双杏目闪睁。

“你当真……是新入宫的采女？”慕容随审视着沈寻珠的容貌，如今凑得近了，更是发现她细润如脂，楚楚动人。

沈寻珠一丝不苟地行了礼，才清声道：“奴婢江梅萼，家父……潭州盐课提举司副使江程。”

“好，”慕容随眼神微动，想不到这还是个五品官的女儿……家世算是有了……

当着后宫一众妃嫔的面，竟将沈寻珠揽入了怀中。

“从今日起，你就是朕的江美人。”